「諸位陪審員,我在這裏是新來的人。 我獲得一切印象都絲毫不帶成見。 性格暴躁、放浪不羈的被告並沒有在事前冒犯過我,象他也許曾經冒犯過成百個住在本城的人那樣,——就為了這個原因有許多人預先對他懷有成見。 自然我也承認,此地社會上激起了道德義憤是理所應當的,因為被告生性確實暴躁而又放浪。 但儘管如此,此地的社會卻仍舊接待他,甚至在才幹卓越的公訴人的家裏,他也受到了優渥的招待。 (Nota bene • :他說出這句話來時,聽眾中發出了兩三聲笑聲,雖然連忙收住,但是大家都聽到了。 我們大家都知道檢察官接待米卡並不是出於自願,完全是因為檢察官太太不知為什麼把他當作是十分有趣的人。 她是一位極有道德的、可尊敬的太太,但是好發幻想,性格執拗,喜歡在某種〞p下,特別在瑣碎的事情上和她的丈夫作對。 不過米卡並不常到他們家裏去。 )但話雖如此,」律師繼續講下去,「我敢鬥膽地說,即使象我的對手那樣具有獨立頭腦和正直性格的人,也會對我的不幸的委託人抱有一些錯誤的成見。 這是很自然的,因為按這個不幸的人所作所為,人家即使對他抱成見也是太罪有應得了。 受了侮辱的道德感,尤其是受了侮辱的審美感,有時是殘酷地渴望報復的。 自然,在檢察官的才氣橫溢的演詞裏,對於被告的性格和行為有嚴格的分析,對於案件也抱著嚴格的、批判的態度,而主要的是在說明案件要點時表現了難得的心理深度,一個人如果對於被告的態度具有多少故意的、惡毒的成見,是不會達到這樣的深度的。 但是要知道,在某種情況下,有些東西是會比最惡意、最抱有成見的態度還要更加糟糕、更加壞事的。 比方說,如果我們醉心於某種所謂藝術遊戲,產生了諸如編寫小說之類藝術創作的興趣,尤其是在上帝賦與我們豐富的心理研究的才能的時候。 我在彼得堡臨動身到這裏以前,有人警告我,——就是沒有警告,我自己也知道,——我在這裏將遇到一位堪稱是深刻精明的心理學家的對手,這位對手其他的這種特長,早已在我們年輕的法律界裏博得了一種特別的聲譽。 可是諸位,心理學雖然是很深刻的東西,卻到底像是一根能兩頭傷人的大棒(聽眾裏發出了笑聲)。 啊,當然啦,你們是會原諒我作這粗俗的比喻的;我不是十分巧言善辯的能手。 但我可以從檢察官的演說裏,隨便引用一段作為例子。 被告深夜在園中跳牆潛逃,用銅杵把拉住他腿的僕人打倒。 然後又立刻跳回園中,在被打倒的人跟前忙碌了整整五分鐘,竭力想弄清楚他是不是被打死了?檢察官怎麼也不肯相信被告所供的話是實在的,不相信他的跳下來看格裏戈裏是出於憐憫。 『不,在這種時刻,還會有這樣多情善感的心理麼。 這是不自然的。 他所以跳下來,就為了想弄明白:他的罪行的唯一的證人是還活著,還是已被殺死。 他這種行動恰巧可以證明,他確已犯下了罪行,因為決不會為了別的理由、別的動機或情感而再跳進花園裏去的。 』這就是心理學。 但如果我們就把這同樣的心理學拿來,應用到案件上去,只是從另一種角度來看,結果也同樣是言之成理的。 兇手跳下牆來,是出於小心警惕的意思,想弄明白證人是否還活著,而同時根據檢察官自己的證明,兇手卻竟把一個極大的物證遺留在被他殺死的父親的書房裏,那就是被撕破的信封,上面註明內有三千盧布。 『只要把這信封拿走,全世界就沒有人會知道有這個信封,裏面還有錢,那筆錢一定是被告劫走的。 』這是檢察官自己的話。 現在瞧吧,一個人對於一樁事情毫無戒備,又慌張又害怕,匆忙地逃走,把物證遺留在地板上,而過了兩分鐘,打死了另一個人以後,卻正如我們心願似的,立刻產生了全無心肝、極有計算的戒備心。 可是管它哩,心理學的奧妙處就在於在前一種情勢下,我象高加索的兀鷹一般,嗜血成性,目光如劍,而在隨後的一分鐘裏,卻又麻木不仁,膽小如鼠。 但既然我這樣殺人不眨眼,既殘忍又精明,殺人以後,還要跳下來,看證人活著沒有,那麼為什麼還要在我的新的犧牲品旁邊忙碌五分鐘之久,何況還冒著可能會引出新證人來的危險呢?為什麼要用手帕去擦被打倒的人頭上的血,弄汙手帕,以後使它成為不利於我的有力證據呢?不,既然我具有這樣的計算心和硬心腸,那麼跳下來以後,何不乾脆就用原來的銅杵,一連再朝僕人的頭上狠砸它幾下,索性把他完全殺死,以便消滅證人,去掉自己的一切心病呢?再說,要說我跳下來,是為了查明證人是不是還活著,為什麼同時又在小徑上遺留下另一個證人,就是那根銅杵?要知道,這是我從兩個女人那裏搶來的,以後她們兩人永遠會辨認出這銅杵是自己的東西,並且可以證明是我從她們那裏搶來的。 而且我還並不是把銅杵遺失在路旁,由於心慌意亂而無心掉在那裏的。 不,我恰恰是有意扔掉我的武器的,因為它被發現時,是在離格裏戈裏被打倒處的十五步以外。 試問:我這樣做是為了什麼?我這樣做,是因為我殺了一個人,殺了老仆而感到痛苦,因此在懊惱中,懷著詛咒把作為殺人武器的銅杵扔掉,只能是這樣,要不然為什麼把它那麼使勁扔出去呢?但既然會因為殺了人而感到痛苦和憐憫,那麼自然我並不曾殺死父親。 因為如果已殺了父親,就決不會由於憐憫的心情而跳到另一個被打倒的人身旁去,那時便會有另一種情感,那時就會顧不得憐憫,只顧到自救,那是毫無疑義的。 恰恰相反,我要再重說一句,我一定會完全砸破他的腦袋,而不會去在他身上花費五分鐘之久。 所以能有憐憫和善良情感容身的餘地,就因為他本來是問心無愧的。 因此,這又是另一種心理學。 諸位陪審員,我自己現在故意也來援用心理學,就為的是要明白地指出,從這裏是可以隨心所欲地推出任何結論來的。 問題全在於它落在什麼人手裏。 心理學甚至可以誘使最嚴肅的人也去想入非非,而且會完全身不由己。 我說的是過分迷戀心理學,諸位陪審員,我說的是對於心理學的某種濫用。 」 這時觀眾裏又傳出贊成的笑聲,全是針對檢察官而發的。 我不打算詳盡引述這位元律師的全部演說,只想擇出其中主要的幾段,幾個最主要的論點來說一說。 —— 註: • 拉丁文:按。 —— 第十一節 既沒有錢也沒有搶劫的事 律師的演說中有一個論點,使大家都大吃一驚,那就是完全否認這倒楣的三千盧布的存在,因此也就沒有搶劫的可能。 第222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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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馬助夫兄弟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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