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莫斯科的醫生在上堂問話時斷然而不客氣地表示他認為被告的腦子是不正常的,「甚至已達到極嚴重的程度」。 他巧妙地說了許多關於「精神錯亂」和「癲狂」的話,並且得出結論說照所有收集到的證據看來,被告在被捕前好幾天,無疑地就已處於病態的精神錯亂狀態之下,儘管犯了罪,但即使也有感覺,卻幾乎是身不由己的,完全沒有力量克服當時控制著他的病態的精神衝動。 但在精神錯亂以外,醫生還看出了癲狂,據他說,這預示著將來進一步會直接發展到完全瘋狂的地步(按我這裏是用自己的話傳達醫生的話,至於他當時卻是用極為科學的專門術語來加以解釋的)。 「他的一切行動是同常識和邏輯相反的,」他繼續說,「姑且不說我沒有看見的一切,也就是作案本身和整個慘劇的前前後後,即使在前天和我談話的時候,他的眼光也是那樣莫名其妙的獃板。 在完全不該笑的時候,發出意外的笑聲。 常常沒來由地發火,說一些奇怪的話,如『伯納德』,『倫理學』以及諸如此類不必要的話。 」不過醫生認為最能說明這種癲狂狀態的是,被告一提起他認為自己受了欺騙的那三千盧布,就不由得要爆發出某種不尋常的火氣來,而對自己所有其他的失敗和屈辱的事情,說起來和想起來都顯得十分平淡。 此外,事後還查明,在這以前,每逢一提到這三千盧布,他也總是會弄到幾乎要發狂的地步,可是別人都證明,他這人是並無利慾心,也並不貪婪的。 「至於說到我那位學術上的同行的意見,」莫斯科的醫生在結束發言的時候,嘲諷地說,「被告上堂的時候,應該目視女人,而不應直瞪著前面,我只能說這樣的意見除了含有開玩笑的性質以外,還是根本錯誤的;因為儘管我十分贊成被告走進決定他的命運的法庭大廳的時候,不應該這樣獃板地直瞪著前面,這的確可以認作是他在這時精神不正常的徵象,但同時我要肯定地說,他不應該朝左邊看太太們,相反地,應該向右邊看,用眼睛尋找他的律師,因為他的全部希望都寄託在律師的幫助上,他的全部命運現在都要依靠他的辯護。 」醫生陳述自己這個意見時語氣斷然,十分堅決。 但最後被傳喚的瓦爾文斯基醫生的出人不意的結論,給兩位有學問的專家之間的不同論調增添了特別滑稽的意味。 據他的看法,被告在現在和以前的精神狀態都是完全正常的,雖然在被捕以前他的確顯出了神經質的、過度興奮的心情,但是這可能是產生於許多極明顯的原因,譬如嫉妒,憤怒,不斷的喝醉酒等等。 但是這種神經質的狀態絕不會含有剛才所說的任何特殊的「精神錯亂」成分。 至於說到被告走進大廳的時候應該向左看還是向右看這一點,「據他的鄙見」,被告正應該在走進大廳的時候向前直視,象他實際所做的那樣,因為首席法官和法官們正坐在他的前面,他的命運完全握在他們的手中,「所以他向前直視,恰恰足以證明這時候他的腦子是處於正常狀態。 」這位年輕醫生最後帶著幾分激烈的情緒結束了他自稱為「鄙見」的供詞。 「妙極了,郎中!」米卡從座位上嚷著,「就是這樣!」 自然人家把米卡攔住了。 但是年輕醫生的意見對於法官和旁聽的人們都起了極大的影響,因為隨後表明,大家全都贊成他的話。 然而赫爾岑斯圖勃醫生又以證人的資格被傳訊,卻忽然完全出人不意地說了于米卡有利的話。 他是這城裏的老居民,早就知道卡拉馬佐夫家的情形,在提出了幾種對於「公訴」很有意義的證詞以後,忽然似乎想起了什麼,又補充說: 「但是這個可憐的青年人本可以得到比現在好得多的命運的,因為無論在兒童時代還是在以後,他的心腸一直都很好,這我是知道的。 不過俄國諺語說:『如果一個人有一個頭腦,那很好,如果還有一個聰明的人到他家裏來作客,那就更好,因為那時就有兩個頭腦,不只一個……』」 「『一人多智好,兩人多智就更妙』。 」檢察官不耐煩地幫著他說清楚,他早就知道老頭兒有說話說得又慢又長的習慣,一點不在乎他的話給人的印象如何,也不在乎人家等得多麼著急,正相反,他還很重視他那遲鈍、平淡無奇而又永遠自鳴得意的德國式俏皮話。 小老頭兒是愛說些俏皮話的。 「哦,對,對,我說的正是這句話,」他固執得馬上介面說,「一個頭腦好,兩個頭腦就更加更加好。 但是另一個有頭腦的人沒上他那兒來,他卻把自己的腦子又放出去……這話是怎麼說的,放到哪兒去了?那個詞兒——他把自己的腦子放到哪兒去,我忘記是怎麼說的了,」他用手在自己的眼前比劃著繼續說,「哦,是的,去Spagiren • 。 」 「遊蕩麼?」 —— 註: • 德語:遊蕩。 —— 「是的,遊蕩,我說的就是這句話。 他的腦子跑出去遊蕩,跑得太遠,迷了路了。 但是他是一個知道好歹的、敏感的小夥子,我清楚記得他還很小的時候,被拋棄在父親的後院裏,光著腳在地上跑著,小褲上只有一個紐扣……」 這個正直的小老頭兒的話裏突然出現了一種多情善感、深深激動的音調。 費丘科維奇渾身哆嗦了一下,似乎有所預感,馬上緊緊抓住不放過去。 「是的,我當時自己還是一個青年人,……我……不錯,我當時只有四十五歲,剛剛來到這裏。 我當時很可憐這男孩,心中暗地問自己,為什麼我不能給他買一磅……是的,一磅什麼?我忘記它叫什麼啦,……一磅小孩子們很愛吃的,那叫什麼,那叫什麼,……」醫生又比劃起手來。 「樹上結的,有人摘下來,大家都拿它送人。 ……」 「是萍果麼?」 「不,不!一磅,一磅,萍果是十個十個算的,不論磅,……不,這東西很多,全是小的,放在嘴裏,喀拉一響……」 「是胡桃麼?」 「不錯,就是胡桃,我說的就是這個,」醫生不動聲色地證實說,好象根本沒有想不起詞兒似的,「我送給他一磅胡桃,因為從來還沒有人送給這孩子一磅胡桃過。 我舉起了一隻手指,對他說:『孩子!Gott der Vater, • ,』他笑了,也說:『Gott der Vater,Gott der Sohn • 。 』接著他又笑了, 又口齒不清地說:『Gott der Sohn,Gott derheilige Geist • .』隨後他又笑了,儘量學著說:『Gott derheilige Geist.』 我就走了。 第三天走過那裏,他主動朝我喊道:『叔叔,Gott der Vater,Gott der Sohn』,單只忘了Gott der heilige Geist ,但我一提醒他就記得了,我的心裏又十分憐惜他起來。 但是他後來被帶走了,我再也看不見他。 這事已經過了二十三年,我的頭髮全白了,有一天早晨正坐在我的診療室裏,忽然走進一個象一朵鮮花似的青年人,我怎麼也認不出他來,但是他舉起手指,笑著說:『GottderVater,Gott der Sohn und Gott der heiligeGeist!我剛剛回來,特地來謝謝您送給我一磅胡桃,因為當時從來沒有人給我買過一磅胡桃,只有您一個人給我買了一磅胡桃。 』於是我想起了我的幸福的青春時代和沒有靴子穿、在院子裏跑的可憐的小孩,我的心感動了。 我就說:『你是一個很識好歹的青年人,因為你一輩子記著我在你的兒童時代送給你的一磅胡桃。 』我抱住他,為他祝福。 我竟哭了。 他笑著,笑著,也哭了,……因為俄國人是時常在應該哭的地方發笑的。 但是他竟哭了,我看到的。 可是現在,唉,真是可歎!……」 —— 註: • 德語:聖父。 • 德語:聖子。 • 德語:聖靈。 —— 「我現在也在這裏哭,德國人,現在也在這裏哭,你這聖者!」米卡忽然從自己的座位上嚷道。 無論如何,這段小故事使聽眾產生了一點于米卡有利的印象。 但是對米卡有利的主要印象卻是由下文就要講到的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的證詞引起的。 而且總的說來,在adecharge • 證人,也就是由律師方面傳喚的證人開始上堂的時候,命運似乎突然地,甚至是明顯地朝米卡微笑了,——而且最有意思的是這甚至都出於律師的意料之外。 不過,在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之前,阿遼沙先被傳上去。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實,看來甚至是對於公訴方面一個重要論點顯然不利的明證。 —— 註: • 法語:為被告辯護的。 —— 第四節 幸福對米卡微笑 第202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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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馬助夫兄弟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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