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以後也要講的,因為沒有你,我能作出什麼決定來呢?你是我的一切。 我雖然說伊凡高出我們之上,但你是我的智慧天使。 惟有你的決定才能算數。 也許最高的人是你,而不是伊凡。 你瞧,這事牽涉到良心,最高的良心,——這個秘密那麼事關重大,我自己無法決定,一直擱著想等你來解決。 但現在作出決定的時間還早,因為應該等候判決:等到判決一下,你就來決定我的命運吧。 現在你不必作什麼決定。 我對你說。 你聽著,但不必作什麼決定。 你站在那裏,靜靜聽著。 我不全對你講。 我只對你講講總的想法,不講細節,你別作聲。 別提出問題,別作出什麼舉動,你同意麼?不過天啊,叫我拿你的眼睛怎麼辦呢?我就怕你的眼睛會說出你的決定來,儘管你並不作聲。 哎,我真怕呀!阿遼沙,你聽著:伊凡弟弟建議我越獄逃走。 詳細情節我不必說,一切都想到了,一切都可以事先安排好。 你別作聲,暫時先別決定。 同格魯申卡一起到美國去。 要知道我沒有格魯申卡是活不下去的!要是他們不讓她跟我一起去流放可怎麼辦呢?流放犯能結婚麼?伊凡弟弟說是不能的。 沒有格魯申卡叫我還怎麼拿著鐵錘到地底下去?我只好用那鐵錘敲碎自己的腦袋!可見另一方面,良心上又怎麼辦呢?那樣就等於逃避苦難!本來已經有了良心的指示,卻把指示拒絕了。 有一條贖罪的大道,卻拐彎走上了別的路。 伊凡說,在美國,只要有『善意』,比在地底下能作更多有益的事。 但是我們那地底下的讚美詩又上哪兒去唱呢?美國有什麼!在美國也仍舊不過是無謂空忙!我想蒙哄欺詐的事情美國也不少。 我不過是逃避了上十字架!阿曆克賽,我對你說,除了你以外,沒有人能理解這個。 我對你所講關於讚美詩的話,在別人看來全是蠢話,胡鬧。 別人會說,你不是發瘋,就是傻子。 可我既沒發瘋,也不是傻子。 伊凡也理解關於讚美詩的話,唉,他理解,可只是不回答,一聲不響。 他不相信讚美詩。 你別說,別說。 我看出你的眼裏的神氣:你已經決定了!別決定,可憐可憐我吧,我沒有格魯申卡是活不下去的。 你等到審判以後吧!」 米卡象瘋子似的說完了這段話。 他兩手抓住阿遼沙的肩膀,用熾烈的、如饑似渴的目光緊緊盯著阿遼沙的眼睛。 「流放犯能結婚麼?」他用哀懇的聲音,第三次重複問道。 阿遼沙異常吃驚地聽著,受了很大震動。 「我只問你一句話,」他說,「伊凡是不是堅決這樣主張?這究竟是誰先想出來的?」 「是他,是他想出來的,他堅決主張這樣做!他一直不來見我,一星期以前忽然到這裏來,開口就談起這件事情。 他非常堅決地主張這樣。 他不是請求我,而是命令我。 雖然我把所有的心裏話都對他倒了出來,象對你似的,並且也講起了讚美詩,他卻仍舊毫不疑惑我會聽他的話。 他對我講了應該怎樣安排,還探問清楚了一切情況,但這話以後再說。 他渴望這樣做,甚至到了歇斯底里的程度。 主要問題是錢。 他說,需要有一萬盧布做越獄的費用,兩萬盧布到美國去的路費。 他說,有一萬盧布我們可以安排一次極出色的越獄行動。 」 「他絕對不許你轉告我麼?」阿遼沙又問。 「絕對不許我轉告任何人。 尤其是你:無論怎樣也不能告訴你!他一定是怕你成為彷彿是我的良心,使我不肯那樣做。 你不要對他說我轉告了你。 唉,千萬不能說!」 「你說得對,」阿遼沙斷定說,「在法庭判決以前是不可能作出決定的。 審判以後你自己就會作出決定;那時候你一定會在自己身上發現一個新人,他會作出決定的。 」 「新人也好,伯納德也好,他反正會作出伯納德式的決定來的!因為看起來似乎我自己就是卑鄙的伯納德!」米卡露牙苦笑著說。 「可是哥哥,哥哥,難道你竟對宣告無罪完全不抱希望了麼?」 米卡痙攣似的聳了聳肩,表示否定地搖搖頭。 「阿遼沙,好人兒,你該走了!」他突然著忙起來。 「看守所長在院子裏叫呢,立刻就要走進來了。 太晚了,違反了規章。 你快點擁抱我,吻吻我,給我畫個十字,好人兒,為明天的考驗畫十字。 ……」 他們擁抱著接吻。 「伊凡還提議逃走,」米卡忽然說,「儘管他深信是我殺的哩!」 他的唇上露出了一絲傷心的苦笑。 「你問過他相信不相信麼?」阿遼沙問。 「不,沒有問。 我想問,可是不敢問,沒有勇氣。 但問不問都一樣,我從眼睛上就能看出來的。 哦,再見吧!」 又匆匆地吻了一下,阿遼沙已經要走出去了,米卡突然又喊住了他: 「你站在我的面前,就這樣。 」 他又緊緊地用兩手抓住阿遼沙的肩膀。 他的臉突然變得煞白,連在黑暗中也看得很清楚。 嘴唇扭歪了,兩眼緊緊盯著阿遼沙。 「阿遼沙,你對我完全說實話,就象在上帝面前那樣:你相信不相信是我殺死的?你,就說你自己,究竟相信不相信?完全講實話,不要撒謊!」他發狂似的對他喊著。 阿遼沙覺得似乎眼前的東西一陣搖晃。 他感到彷彿有一把尖刀猛地在他的心上紮了一下。 「算了吧,你這又是何苦。 ……」他喃喃地說,不知怎麼辦才好似的。 「全部實話,全說出來,不要撒謊!」米卡重複著說。 「我從來連一分鐘也沒有相信過你是兇手。 」阿遼沙用顫抖的聲音發自肺腑地突然迸出了這樣一句話,同時舉起了右手,似乎是請上帝來做這句話的證人。 米卡立刻滿臉現出了幸福的光輝。 「多謝你! 」 他拉長著聲音說,好象在昏暈蘇醒過來以後發出的一聲長歎。 「現在你使我再生了。 ……你相信麼?我直到今天一直不敢問你,因為問的是你,問的是你啊!好了,你去吧,你去吧!你使得我明天有了力量,願上帝賜福給你!好,你去吧,你要愛伊凡呀!」米卡最後又突然說了這樣一句話。 阿遼沙走出來時淚流滿面。 米卡會疑惑到這種程度,甚至對他,對阿遼沙也會不敢相信到這種程度,——這一切忽然使阿遼沙看清了他不幸的哥哥心靈裏那種毫無出路的深沉憂傷和無比絕望,這是他以前所從來沒有想到的。 他心中霎時充滿了無限的深深哀憐之情,使得他萬分痛苦。 他的被刺穿的心痛得厲害。 「你要愛伊凡!」他忽然想起米卡剛才所說的話來。 他現在正是要去找伊凡。 他在早晨就很想見一見伊凡。 伊凡的事折磨他本來不亞于米卡,現在,和米卡見面以後,更加厲害了。 第五節 不是你!不是你! 他到伊凡那兒去,路上經過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所住的房子。 窗裏有亮光。 他突然站住,決定走進去。 他本來已經有一個多星期沒有看見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了。 但是他現在想到的是,伊凡也許會在她家裏,特別是在這樣一個要緊日子的前夕。 他按鈴以後,走上有一盞中國式掛燈黯淡地照亮著的樓梯,看見一個人從樓上下來,走近以後,才知道正是他哥哥。 這麼說,他已經訪問過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要走了。 「哦,原來是你呀,」伊凡·費多羅維奇冷淡地說,「好,再見吧。 你找她麼?」 「是的。 」 「我不勸你進去,她心裏正亂,你會使她更加煩惱的。 」 「不,不!」樓上突然從一下子打開的房門裏傳來了喊聲。 「阿曆克賽·費多羅維奇,您從他那裏來麼?」 「是的,我剛到他那裏去過。 」 「有話帶給我麼?您進來吧,阿遼沙。 您也進來,伊凡·費多羅維奇,一定要回來,一定要回來。 您聽見了麼!」 卡嘉的聲音裏露出那麼強烈的命令口氣,以致伊凡·費多羅維奇儘管遲疑了一會,最後仍舊決定同阿遼沙一起重新上樓。 「還偷聽哩!」他生氣地低聲自言自語著,但是阿遼沙聽到了。 「請允許我穿著大衣獃一會兒。 」伊凡·費多羅維奇走進客廳的時候說。 「我也不坐下了。 我留在這裏不超過一分鐘。 」 「請坐,阿曆克賽·費多羅維奇,」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說,自己卻還站在那裏。 這些日子以來她的面容並沒有多大改變,但是她的烏黑的眼睛裏卻閃著不祥的光芒。 阿遼沙以後記得,他覺得她這時候顯得特別美麗。 「他讓您轉達什麼話?」 第178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音調
速度
音量
語言
《卡拉馬助夫兄弟們》
第17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