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鐵路上的事件發生以後,柯裏亞對母親的關係有點變化。 安娜·費多羅芙娜(克拉索特金的寡婦)得知她兒子那番事蹟以後,驚得幾乎發瘋。 她犯了嚴重的歇斯底里病,連著幾天斷斷續續地發作,這一來把柯裏亞嚇壞了,他對她發出真心誠意的誓言,保證以後決不再犯這類的淘氣行為。 他跪在神像面前起誓,而且按克拉索特金娜太太的要求,還向死去的父親起了誓。 而這位「大丈夫氣概」的柯裏亞也不免「多情善感」而哭得象六歲的小孩。 這一天母子兩人整天互相擁抱著,哭得渾身打顫。 第二天柯裏亞一覺醒來,照舊「沒有感情」,但卻變得沈默、謙遜一些,也顯得更為嚴肅而且深思。 固然在一個半月以後,他又於出了一件淘氣行為,甚至使本地的調解法官也知道了他的大名,但是這次淘氣行為已完全屬於另一類,甚至有點可笑而且愚蠢,而且後來查出來,這事也不是他自己做下的,他只是被牽連進去罷了。 不過這還是等以後再說吧。 母親繼續渾身戰慄,滿心痛苦,達爾達涅洛夫則隨著她的驚慌程度的加深,更加抱有了希望。 應該說明的是柯裏亞早已看出和猜透了達爾達涅洛夫的這種心思,而且不用說,自然深為他的這種「多情善感」而瞧不起他;以前他甚至還曾在母親面前不客氣地表示過這種輕視的態度,隱約地對她暗示他明白達爾達涅洛夫要達到什麼目的。 但是在發生了鐵路上的事件以後,他對這件事也改變了態度:絕不再做任何暗示,哪怕是極隱約的暗示,在母親面前談起達爾達涅洛夫來口氣也比較恭敬了,敏感的安娜·費多羅芙娜立刻感到了這一點,而且心中無限地感激,但是隻要有一個什麼不相干的客人當著柯裏亞偶然說一句關於達爾達涅洛夫的話,她就會忽然臊得臉兒通紅,活象一朵玫瑰。 遇到這種時候,柯裏亞會或者皺緊眉頭,望著窗外,或者細看自己的皮靴是不是開了口,或者厲聲大叫「彼列茲汪」!這是一隻長毛蓬鬆、滿身污穢的大狗,他在一個月以前忽然不知從哪裡把它揀來弄到家裏,也不知為什麼嚴守秘密,藏在屋內,不讓任何同學看。 他拚命擺佈它,教它學各種本領和把戲,把那只可憐的狗弄得每當他上學去不在家的時候就悲聲哀嗥,等他一回家,就又歡欣得尖叫,發瘋似的亂蹦亂跳,聽他指示,躺在地上裝死等等,一句話,做出一切教會它的花樣,而且還不是出於人的命令,而完全是出於它一時勃發的歡欣和感激之情。 順便說一句:我竟忘了提起,柯裏亞·克拉索特金,就是被讀者已經熟悉的那個男孩伊留莎用鉛筆刀戳中大腿的那個小孩。 伊留莎那次戳他是因為小學生們罵他的父親退職上尉斯涅吉遼夫為「樹皮擦子」而替他父親復仇。 第二節 小孩子 且說,在十一月裏一個冰天雪地寒風凜冽的早晨,男孩柯裏亞·克拉索特金獃在家裏。 那天是星期日,沒有功課。 已經打了十一點鐘,他有「一樁極緊要的事情」必須出門,但是全屋子裏只剩他一個人,所有那些年長的住客都為了一樁緊急而古怪的事情出門去了,所以只能由他來看守這所房子。 寡婦克拉索特金娜的房子裏,除去她自己佔用的住所以外,隔著過道還有唯一的一套兩個小房間的住所,出租給一位醫生太太和她的兩個年幼的子女居住。 這位醫生太太和安娜·費多羅芙娜同歲,是她的要好女友。 醫生已在一年前離家,起初到奧連堡,以後又到了塔什干的什麼地方,已經有半年音信全無,假如不是同克拉索特金太太的友誼稍微沖淡一些這被遺棄的醫生太太的憂愁的話,她簡直會被這種憂愁弄得整天泡在淚水裏。 但就好象她還不夠倒楣似的,竟又出了一件這樣的事,那就是昨天星期六的夜裏,醫生太太的唯一的女僕卡捷琳娜忽然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對她說自己明早就要養小孩子了。 怎麼事先竟誰也沒發覺呢?這對大家來說簡直是一樁怪事。 驚愕不置的醫生太太想最好趁時間還來得及,把卡捷琳娜送到本城一個專接這類生意的助產婆那裏去。 因為她十分看重她的這個女僕,因此立刻實行這個計畫,親自送了她去,並且還留在她身邊。 接著到了早晨克拉索特金太太不知怎地也感到必須給予友誼的關心和幫助,以便在這件事上代為求人辦事,幫忙作主。 這樣,兩位太太都已出門,克拉索特金太太自家的女僕阿加菲亞又上市場去了,所以柯裏亞臨時成了沒人照管的「小寶寶」的保護人和看守人,這「小寶寶」就是醫生太太的男孩和女兒。 柯裏亞並不怕看家,何況還有彼列茲汪在身邊,他吩咐它在前屋的長凳底下趴著,「不許動一動」。 柯裏亞在屋裏踱著步,每次走進前屋的時候,它總要把腦袋抖一抖,討好地把尾巴朝地板上使勁地甩兩下,但可惜總沒聽到召喚的哨聲。 柯裏亞威嚇地朝這可憐的狗看了一眼,它立刻又一動不動地作出聽話的僵臥姿勢。 唯一使柯裏亞不安的就是那兩個「小寶寶」。 他對於卡捷琳娜的意外事自然極為輕視,但是他對這兩個失去父親的小寶寶非常喜愛,已經把一本兒童讀物送給他們去看。 大一點的女孩娜斯佳已經八歲,會讀書,較小的那個小寶寶,七歲的男孩柯斯佳,很愛聽娜斯佳給他讀書。 自然,克拉索特金還可以和他們玩得更有趣些,比如讓他們並排站好,同他們作士兵的遊戲,或者跟他們滿屋子地捉迷藏。 這事他以前做過好幾次,而且並不感到厭煩,以致有一次連他們班上也紛紛傳揚,說是克拉索特金在自己家裏和小房客做跑馬的遊戲,自己扮作一匹幫套的馬,歪著腦袋跳躍,但是克拉索特金驕傲地反駁這種責備,表示「在這年代」和年齡相仿的人們,和十三歲的小孩們作跑馬的遊戲的確丟臉,可是他是為「小寶寶」們作的,因為他愛他們,而對於他的感情誰也不應該加以過問。 正因為這樣,所以這兩個「小寶寶」也很愛他。 然而這一次卻沒有工夫遊戲。 他有自己的一樁很重要的,甚至顯得有點神秘的事情等著去辦,但是時間不停地過去,可以把孩子交託給她的那個阿加菲亞竟還不肯從市場回來,他已經好幾次穿過過道,推開醫生太太家裏的門,關心地張望「小寶寶」們。 他們正遵照他的吩咐,坐在那裏看書,每逢他一開門,就默默地對他張開嘴微笑,希望他走進來,做一點快樂、有趣的事。 但是柯裏亞心裏正亂,沒有走進來。 最後終於打了十一點鐘,他堅決徹底地下了決心,如果再過十分鐘,「該死的」阿加菲亞還不回來,他就不再等候,逕自出門了,自然先要對「小寶寶」們說好,叫他們在他不在家的時候不要害怕,不要淘氣,不要嚇得啼哭。 他一邊想,一邊穿上有貓皮領子的冬天的棉大衣,然後把書包挎在肩上。 不管他母親以前怎樣屢次懇求,讓他在「這麼大冷天」出門的時候一定要穿上套鞋,他走過外屋時,還是隻輕蔑地看了它一眼,就只穿著皮靴走出去了。 彼列茲汪看見他穿好衣裳,就使勁地用尾巴拍打地板,神經質地扭動著整個身軀,甚至發出可憐的嗥叫。 但是柯裏亞看見狗這樣迫不及待,認為哪怕只差一分鐘,也是違反紀律的,所以硬要它仍舊獃在長椅底下,直到開了通過道的門,這才突然吹了一下口哨。 狗象發瘋似的跳了起來,興高采烈地沖出去跑在他前面。 柯裏亞穿過過道時,開門看了看「小寶寶」們。 兩人仍舊坐在小桌旁邊,但不再看書,卻在那裏熱烈地辯論。 這兩個小孩時常互相辯論日常生活中各種使人興奮的問題,每次都是娜斯佳這位比較年長的占了上風;柯斯佳如果不同意她的看法,幾乎總是跑到柯裏亞·克拉索特金面前去上告,經他一判決,便成為兩造絕對的裁決。 這一次「小寶寶」們的辯論有點使克拉索特金發生了興趣,他就站在門前聽著。 小孩們看見他聽著,便更加熱烈地繼續爭辯起來。 「我永遠不相信,永遠不相信,」娜斯佳熱烈地叨嘮說,「小孩子是助產婦在菜園子的白菜地裏找來的。 現在已經是冬天,不會再種白菜,所以助產婦也沒法給卡捷琳娜帶一個女兒來。 」 「嘿!」柯裏亞不由得心裏暗笑了一聲。 「也許是這樣:她們是從別的什麼地方找來的,不過只帶給那些出嫁的女人。 」 柯斯佳聚精會神地望著娜斯佳,用心地一邊聽一邊想著。 第154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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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馬助夫兄弟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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