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當時在看顧著我。 」後來米卡自己這樣說。 恰巧在那個時候有病的格裏戈裏·瓦西裏耶維奇在床上醒了過來。 那天傍晚他正用斯麥爾佳科夫對伊凡·費多羅維奇講過的那種偏方作了治療:由他妻子幫助用伏特加酒攙一種神秘的濃汁遍擦全身,接著一邊把剩下的喝下去,一邊由他妻子為他低聲念著「某種禱詞」,然後躺下睡覺。 瑪爾法·伊格納奇耶芙娜也喝了些。 她本來不會喝酒,所以就在她的丈夫身旁沉沉地睡熟了。 但完全出乎意外地,格裏戈裏忽然在夜裏醒了過來,他思量了一會兒,雖然馬上又感到腰際劇痛,還是在床上坐了起來。 隨後又思索了一下,就下了床,匆匆忙忙地穿上了衣服。 也許他是因為自己在睡覺,「在這種危險的時候」家裏沒人看守,因而感到良心有些不安。 犯了羊癲瘋弄得精疲力竭的斯麥爾佳科夫正躺在另一間小屋裏, 一動也不動。 瑪爾法·伊格納奇耶芙娜也沒有驚醒。 「這女人醉垮了。 」格裏戈裏·瓦西裏耶維奇看了她一眼,這樣想著,就一面哼哼,一面走到了門外臺階上。 自然,他只打算站在臺階上看看,因為他沒有力氣走路,腰間和右腿實在疼得難受。 但這時他恰巧忽然想起他晚上沒有把通花園的門鎖上。 他是個凡事認真、一絲不苟的人,嚴格遵守已定的規矩和多年的老習慣。 他痛得一歪一瘸地從臺階上下來,向花園走去。 園門完全敞開著。 他不加思索地走進了花園,也許是他產生了什麼幻覺,也許是因為聽見了什麼聲音,但他往左右一望,果然看見主人房間的窗子敞開著,空洞洞地,沒有人在窗前張望。 「為什麼開著?現在已經不是夏天!」格裏戈裏想。 突然,正在那個當兒,花園裏有某種異常的東西在他的眼前一閃而過。 在他面前四十步遠的地方,黑暗中好象有一個人跑過,有一個黑影在很快地移動。 「天啊!」格裏戈裏說著,不顧一切,也忘記了自己的腰痛,就拔腳奔過去攔截那正在跑著的人。 花園裏的路徑顯然他比那個跑著的人熟些,他找了一條捷徑;那個人跑向澡堂裏,繞到澡堂後面,朝牆腳下跑去。 ……格裏戈裏毫不放鬆地兩眼緊盯著他,同時不顧一切拚命地跑著。 他跑到圍牆腳下時,正巧那人已經在開始攀越圍牆。 格裏戈裏一聲怒吼,直沖過去,兩手緊緊拉住了他的腿。 果然如此,預感並沒有錯:他認出他來了,這正是他,那個「殺父的惡棍」! 「殺父的人!」老人聲震四鄰地大喊一聲,但是剛剛喊出了這一聲,他就象被雷殛了一般地突然倒下了。 米卡重又跳到花園裏,俯身去看被打倒在地的人。 米卡的雙手還握著銅杵,他不加思索地順手把它扔到草地上,銅杵落在格裏戈裏身旁兩步的地方,但並不是在草叢裏,而是落在小徑上最明顯的地方。 他對躺在他面前的人察看了好幾秒鐘。 老人的頭上血跡模糊;米卡伸出手去摸索著他的頭。 他後來清楚地記得,他那時候很想「弄明白」,他是砸開了老人的腦殼還是隻用銅杵打中他的頭把他「打蒙」了。 但是血在流著、流得怕人,一股熱血一下子就沾滿了米卡發抖的手指。 他還記得他當時從口袋裏掏出自己雪白的新手帕,是為到霍赫拉柯娃家去拜訪特意帶在身邊的,他把它按在老人的頭上,毫無意義地竭力想擦幹他額上和臉上的血。 但是連手帕也很快就被血全都滲透了。 「天啊,我這是在幹什麼?」米卡忽然清醒過來,「要是當真砸破了,那還怎麼看得清楚,……不過現在反正也都一樣了!」他忽然絕望地說,「殺死了也就只好殺死了,……老頭子是自己碰上來,自己找死!」他大聲說了一句,突然奔向圍牆,縱身跳到衚衕裏,拔腿就跑了。 浸透了血的手帕揉成一團捏在他的右手裏,他一邊跑,一邊往上衣的裏面口袋裏塞。 他拚命跑著,街上偶爾有幾個過往行人,在黑暗中和他相遇,以後還記得他們在那天夜裏遇見了一個沒命奔跑的人。 他又飛奔著回到了莫羅佐娃家的房子。 剛才費尼婭在他離開以後就馬上跑去找門房的頭兒納紮爾·伊凡諾維奇,哀求他「看上帝的分上」無論如何「不管是今天也好,明天也好,都不要再放上尉進門」。 納紮爾·伊凡諾維奇聽完以後滿口答應了,但是不巧得很,他因為太太突然叫他,所以暫時離開,上樓去了,中途遇見了他的侄子,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新近剛從鄉裡來的,便吩咐他在院裏獃一會,卻忘了交代關於上尉的事情。 米卡跑到大門口,敲起門來。 青年馬上認出了他,因為米卡曾不止一次給過他酒錢。 他立刻給開了門,放他進來,還帶著愉快的笑容,連忙慇勤地告訴他說:「現在阿格拉菲娜·阿曆山德羅芙娜可不在家呀。 」 「她在哪兒,波羅霍爾?」米卡突然站住了。 「她剛才走了,大概兩個鐘頭以前,由季莫費依趕著車,到莫克洛葉去了。 」 「幹什麼去?」米卡大聲問。 「這個我不知道,去找一位軍官,有人從那裏叫她去,還打發了馬車來……」 米卡扔下他,幾乎象發瘋似的跑去找費尼婭去了。 第五節 突然的決定 費尼婭正同祖母坐在廚房裏,兩人都準備睡覺了。 她們因為信賴納紮爾·伊凡諾維奇,所以仍舊沒有在裏面把門閂上。 米卡沖了進去,撲到費尼婭面前,緊緊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快說,她在哪兒?現在正跟誰一起在莫克洛葉?」他瘋狂地喊著。 兩個女人尖叫起來。 「哎呀,我說,親愛的德米特裏·費多羅維奇,我馬上都說出來,一點也不隱瞞。 」嚇得要死的費尼婭連聲絕叫著, 「她到莫克洛葉找那個軍官去了。 」 「找什麼軍官?」米卡吼道。 「以前的那個軍官,就是那個,以前的那位,五年以前拋下她走的。 」費尼婭又炒豆子般地連聲說。 德米特裏·費多羅維奇鬆開了掐緊她脖子的手。 他站在她的面前,臉色象死人那樣慘白,不出一聲,但是從他的眼睛裏看得出他一下子全明白了,全明白了,剛聽她說了半句他就一切都已明白無遺,一切全都猜到了。 當然,這時候可憐的費尼婭是顧不上去注意他明白了沒有的。 他跑進來的時候,她正坐在櫃子上面,現在仍舊坐在那裏,渾身哆嗦著,把手擋在胸前,似乎想抵抗,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獃住在那裏。 她那嚇壞了的,由於害怕瞪得老大的眼睛直勾勾地死盯著他。 而他當時又恰好兩手全沾滿了血。 他在路上跑的時候大概用手摸過額頭,擦臉上的汗,因此在額頭上和右頰上也留下了紅色的血印。 費尼婭眼看就會發作歇斯底里,而老廚婦則跳起身來,象瘋子一樣獃望著,幾乎嚇丟了魂。 德米特裏·費多羅維奇站了一分鐘,忽然木頭人似的一屁股坐在費尼婭身旁的椅子上。 他坐在那裏,並不是心裏在作什麼盤算,卻似乎是完全被驚獃了。 但一切是明擺著的:這位軍官——他是知道的,而且瞭解得很清楚,是格魯申卡親自告訴過他的。 他也知道他在一個月以前寄來過一封信。 這麼說,這事情直到這位新人來到以前,一個月中,整整的一個月中,一直完全瞞著他在暗中進行,而他竟連想也沒有想到他!但是他怎麼能,怎麼能不想到他?為什麼他居然會忘卻了這位軍官,剛一聽說就立刻忘在腦後了呢?這個問題象個怪物似的出現在他面前。 他現在確實象被驚傻了似的獃望著它,簡直渾身冰涼。 但突然間,他就象個安靜溫柔的孩子似的,溫順而小聲地對費尼婭說起話來,彷彿完全忘記他剛才還那麼厲害地嚇唬過她,侮辱過她,折磨過她。 他忽然用以他目前的處境來說顯得過分而且出奇地精細的樣子開始盤問起費尼婭來。 而費尼婭雖然嚇得要命地望著他那染血的雙手,卻也出奇地願意急忙回答他的每一個問題,甚至好象忙著對他掏出一切「最真實的心裏話」。 她逐步地,簡直有點津津有味地講起全部詳情細節來,根本不想去折磨他,反而好象誠心地急於想盡力為他效勞。 她十分詳細地對他講今天一天的情形,拉基金和阿遼沙如何來訪,她,費尼婭,怎樣留心守候著, 女主人怎樣動身, 她怎樣從窗子裏對阿遼沙喊著叮囑向米卡問候,「讓他永遠記住她愛過他的一小時。 」米卡聽到關於問候的話,忽然苦笑了一下,慘白的臉上泛起紅暈。 這時候費尼婭已經一點也不害怕顯出她的好奇心來了,她對他說道: 第118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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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馬助夫兄弟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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