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聞高城峻池,深居邃禁,帝王之籓籬也,壯士健馬,堅甲利兵,帝王之爪牙也。 今行宮之所,非有高殿廣宇城池之固,是廢其籓籬也。 持甲常坐之馬,日暴雨蝕,臣知其必羸瘠矣。 禦侮待用之軍,穴居野處,冷啖寒眼,臣知其必疲瘵矣。 衛宮周廬才容數人,一旦霖潦積旬,衣甲弓刀沾濕柔脆,豈堪為用,是失其爪牙也。 秋杪將歸,人已疲矣,馬已弱矣,裹糧已空,褚衣已弊,猶且遠幸松林,以從畋獵,行于不測之地,往來之間,動逾旬月,轉輸移徙之勞,更倍于前矣。 以陛下神武善騎射,舉世莫及,若夫銜橛之變,猛摯之虞,姑置勿論。 設於行獵之際,烈風暴至,麈埃漲天,宿霧四塞,跬步不辨,以致翠華有崤陵之避、襄城之迷,百官狼狽于道途,衛士參錯于隊伍,當此宸衷寧無戒悔。 夫神龍不可以失所,人主不可以輕行,良謂此也。 所次之宮,草略尤甚,殿宇周垣,唯用氈布。 押宿之官、上番之士,終日驅馳,加之饑渴,已不勝倦。 更使徹曙巡警,露坐不眠,精神有限,何以克堪。 雖陛下悅以使人,勞而不怨,豈若不勞之為愈也。 故君人者不可恃人無異謀,要在處己於無憂患之域也。 燕都地處雄要,北倚山險,南壓區夏,若坐堂隍,俯視庭宇,本地所生,人馬勇勁,亡遼雖小,止以得燕故能控制南北,坐致宋幣。 燕蓋京都之選首也。 況今又有宮闕井邑之繁麗,倉府武庫之充實,百官家屬皆處其內,非同曩日之陪京也。 居庸、古北、松亭、榆林等關,東西千里,山峻相連,近在都畿,易於據守,皇天本以限中外,開大金萬世之基而設也。 奈何無事之日,越居草萊,輕不貲之聖躬,愛沙磧之微涼,忽祖宗之大業,此臣所惜也。 又行幸所過,山徑阻修,林谷晻靄,上有縣崖,下多深壑,垂堂之戒,不可不思。 臣聞漢、唐離宮,去長安才百許裡,然武帝幸甘泉,遂中江充之奸,太宗居九成,幾致結社之變。 太康畋于洛汭,后羿拒河而失邦;魏帝拜陵近郊,司馬懿竊權而篡國。 隋煬、海陵,雖惡德貫盈,人誰敢議?止以離棄宮闕,遠事巡征,其禍遂速,皆可為殷鑒也。 臣嘗論之:安民濟眾,唐、虞猶難之。 而今日之民,賴陛下之英武,無兵革之憂,賴陛下之聖明,無官吏之虐,賴陛下之寬仁,無刑罰之枉,賴陛下之節儉,無賦斂之繁,可謂能安濟矣。 而游畋納涼之樂,出於富貴之餘,靜而思動,非如衣食切身有不可去者,罷之至易耳。 唐太宗將行關南,畏魏徵而停,漢文帝欲馳霸陵,袁盎諫而遽止。 是陛下能行唐、虞之難行,而未能罷中主之易罷,臣所未諭也。 且燕京之涼,非濟南之比,陛下牧濟南日,每遇炎蒸,不離府署,今九重之內,台榭高明,宴安穆清,何暑得到。 議者謂陛下北幸久矣,每歲隨駕大小,前歌后舞而歸,今茲再出,寧有遽不可乎。 臣愚以為患生於不戒者多矣,西漢崇用外戚,而有王莽之禍,梁武好納叛降,而有侯景之變。 今者累歲北幸,狃於無虞,往而不止,臣甚懼焉。 夫事知其不可猶冒為之,則有後難必矣。 議者又謂往年遼國之君,春水秋山,冬夏捺鉢,舊人猶喜談之,以為真得快樂之趣,陛下效之耳。 臣愚以謂三代之政今有不可行者,況遼之過舉哉。 且本朝與遼室異,遼之基業根本,在山北之臨潢,臣知其所游,不過臨潢之旁,亦無重山之隔,冬猶處于燕京。 契丹之人,以逐水草牧畜為業,穹廬為居,遷徙無常,又壤地褊小,儀物殊簡,輜重不多,然隔三五歲方能一行,非歲歲皆如此也。 我本朝皇業,根本在山南之燕,豈可舍燕而之山北乎?上京之人,棟宇是居,不便遷徙。 方今幅員萬里,惟奉一君,承平日久,制度殊異,文物增廣,輜重浩穰,隨駕生聚,殆逾于百萬。 如何歲歲而行,以一身之樂,歲使百萬之人困于役、傷于財、不得其所,陛下其忍之歟?臣又聞,陛下于合圍之際,麋鹿充牣圍中,大而壯者,才取數十以奉宗廟,余皆縱之,不欲多殺。 是陛下恩及于禽獸,而未及于隨駕眾多之臣庶也。 議者謂,前世守文之主,生長深宮。 畏見風日,彎弧上馬,皆所不能,志氣銷懦,筋力拘柔,臨難戰懼,束手就亡。 陛下監其如此,不憚勤身,遠幸金蓮,至于松漠,名為坐夏打圍,實欲服勞講武。 臣愚以為戰不可忘,畋獵不可廢,宴安鴆毒亦不可懷,然事貴適中,不可過當。 今過防驕惰之患,先蹈萬有一危之途,何異無病而服藥也。 況欲習武不必度關,涿、易、雄、保、順、薊之境地廣又平,且在邦域之中,獵田以時,誰曰不可?伏乞陛下發如綸之旨,回北轅之車,塞鷄鳴之路,安處中都,不復北幸,則宗社無疆之休,天下莫大之願也。 方今海內安治,朝廷尊嚴,聖人作事,固臣下將順之時,而臣以螻蟻之命,進危切之言,仰犯雷霆之威,陷于吏議,小則名位削除,大則身首分磔,其為身計,豈不愚謬。 惟陛下深思博慮,不以人廢言,以宗廟天下為心,俯垂聽納,則小臣素願遂獲,雖死猶生,他非所覬望也。 世宗納之,遂為罷行,仍諭輔臣曰:「梁襄諫朕毋幸金蓮川,朕以其言可取,故罷其行。 然襄至謂隋煬帝以巡遊敗國,不亦過乎。 如煬帝者蓋由失道虐民,自取滅亡。 民心既叛,雖不巡幸,國將安保?為人上者,但能盡君道,則雖時或巡幸,庸何傷乎?治亂無常,顧所行何如耳。 豈必深處九重便謂無虞,巡遊以時即兆禍亂者哉!」 襄由是以直聲聞。 擢禮部主事、太子司經。 選為監察御史,坐失察宗室弈事,罰俸一月。 世宗責之曰:「監察,人君耳目,風聲彈事可也。 至朕親發其事,何以監察為?」轉中都路都轉運戶籍判官,未幾,遷通遠軍節度副使,以喪去。 服闋,授安國軍節度副使,同知定武軍節度事,避父諱改震武軍。 太常卿張暐、曹州刺史段鐸薦襄學問該博,練習典故,可任禮官。 轉同知順義軍節度使事、東勝州刺史。 坐簸揚俸粟責倉典使償,為按察司所劾,以贖論。 歷隩州刺史,累遷保大軍節度使,卒。 襄長於《春秋左氏傳》,至于地理、氏族,無不該貫。 自蚤達至晚貴,膳服常淡薄,然議者譏其太儉雲。 贊曰:金起東海,始立國即設科取士,蓋亦知有文治也。 漸摩培養,至大定間人材輩出,文義蔚然。 加以世宗之聽納,人各盡其所能,論議書疏有可傳者。 惜史無全文,僅存梁襄《諫北幸》一書,辭雖過繁而意亦切至,故備載之,以見當時君明臣直,不以言為忌。 金之致治于斯為盛,嗚呼休哉。 路伯達,字仲顯,冀州人也。 性沉厚,有遠識,博學能詩,登正隆五年進士第,調諸城主簿。 由泗州榷場使補尚書省掾,除興平軍節度副使,入為大理司直。 大定二十四年,世宗將幸上京,伯達上書諫曰:「人君以四海為家,豈獨舊邦是思,空京師而事遠巡,非重慎之道也。 」書奏,不報。 閲歲,改秘書郎,兼太子司經。 時章宗初向學,伯達以文行知名,選為侍讀,居無何以憂去。 會安武軍節度使王克溫舉伯達行義,起為同知西京路轉運使事,召為尚書禮部員外郎,兼翰林修撰,敕與張行簡進讀陳言文字。 先是,右丞相襄奏移賀天壽節于九月一日,伯達論列以其非時,平章政事張汝霖、右丞劉瑋及台諫亦皆言其不可,下尚書省議,伯達曰:「上始即政,當行正、信之道,今易生辰非正,以紿四方非信。 且賀非其時,是輕禮重物也。 」因陳正名從諫之道。 升尚書刑部郎中。 上問群臣曰:「方今何道使民務本業、廣儲蓄?」伯達對曰:「布德流化,必自近始。 請罷畿內採獵之禁,廣農郊以示敦本,輕幣重谷,去奢長儉,遵月令開籍田以率先天下,如是而農不勸、粟不廣者未之有也。 」是時,采捕禁嚴,自京畿至真定、滄、冀,北及飛狐,數百里內皆為禁地,民有盜殺狐兔者有罪,故伯達及之。 累遷刑部侍郎、太常卿,拜安國軍節度使,未幾,改鎮安武。 嘗使宋回,獻所得金二百五十兩、銀一千兩以助邊,表乞致仕,未及上而卒。 其妻傅氏言之,上嘉其誠,贈太中大夫,仍以金銀還之,傅泣請,弗許。 傅以伯達嘗修冀州學,乃市信都、棗強田以贍學,有司具以聞,上賢之,賜號成德夫人。 子鐸、鈞。 鈞字和叔,登大定二十五年進士第,終萊州觀察判官。 鐸最知名,別有傳。 第273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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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史》
第27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