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經過乾草廣場的時候,大約是九點鐘左右。 所有擺攤的、頂着托盤的小販,還有在大小鋪子裡做生意的商販,全都關上店門,或者收拾起自己的貨物,像他們的顧客一樣,各自回家了。 開設在底層的那些飯館附近,還有乾草廣場上一幢幢房子的那些又臟又臭的院子裡,特別是那些小酒館旁邊,聚集着許多形形色色、各行各業的手藝人和衣衫襤褸的人。 拉斯科利尼科夫毫無目的出來閒逛的時候,多半喜歡來這些地方,也喜歡到附近幾條衚衕裡去。 在這些地方,他的破衣服不會招來任何人高傲蔑視的目光,可以愛穿什麼就穿什麼,而不會惹惱別人。 在K衚衕口一個角落裡,一個小市民和一個女人,他的妻子,擺着兩張桌子在做生意,賣的是綫、帶子、印花布頭巾,以及諸如此類的東西。 他們也打算回家了,可是因為和一個走過來的熟人閒聊,所以就耽擱了一會兒。 這熟人是莉扎薇塔 • 伊萬諾芙娜,或者跟大家一樣,就叫她莉扎薇塔,就是那個十四等文官的太太、放高利貸的老太婆阿廖娜 • 伊萬諾芙娜的妹妹,昨天拉斯科利尼科夫才去過老太婆那兒,用一塊表作抵押跟她借錢....而且是去進行試探....他早已瞭解這個莉扎薇塔的一切情況;就連她,也有點兒認識他。 這是個高個子、遲鈍、膽小、性情溫和的老姑娘,差不多是個白痴,三十五歲,完全是她姐姐的奴隷,整天整夜給姐姐幹活,在姐姐面前會嚇得渾身發抖,甚至常挨姐姐的打。 她拿着個包袱,若有所思地站在那個小市民和他老婆跟前,留心聽他們說話。 那兩個正特別熱心地向她解釋什麼。 拉斯科利尼科夫突然看到她的時候,一種奇怪的感覺,彷彿是十分驚訝的感覺,一下子支配了他,雖說遇到她並沒有任何可以驚訝的地方。 「莉扎薇塔 • 伊萬諾芙娜,您可以自己作主嘛,」小市民高聲說。 「您明兒個來,六點多鐘。 他們也會來的。 」 「明兒個?」莉扎薇塔拖長聲音、若有所思地說,好像拿不定主意。 「唉,準是阿廖娜 • 伊萬諾芙娜嚇唬您了!」商販的妻子,一個機智果斷的女人,像爆豆似不停地說。 「我看您完全像個小孩子。 她又不是您親姐姐,跟您不是一個媽,可樣樣都讓您聽她的。 」 「是嘛,這一次您跟阿廖娜 • 伊萬諾芙娜什麼也別說,」丈夫打斷了她的話,「我給您出個主意,不用她同意,您就來我們這兒。 這是件有好處的事兒。 以後您姐姐也會明白的。 」 「那您來嗎?」 「六點多鐘,明天;他們也會來的;您自己決定好了。 」 「我們還要生上茶炊,請你們喝茶呢,」妻子補上一句。 「好吧,我來,」莉扎薇塔說,可一直還在猶豫不決,說罷慢慢地走了。 拉斯科利尼科夫這時已經走過去了,再也聽不見他們的談話。 他輕輕地、悄悄地走了過去,竭力不聽漏他們的每一句話。 他最初感到的驚訝漸漸變成了恐懼,彷彿有一股冷氣掠過他的背脊。 他得知,突然意想不到地,完全出乎意外地得知,明天,晚上七點整,莉扎薇塔,老太婆的妹妹,也就是和她住在一起的唯一的一個人,不在家,可見晚上七點整隻有老太婆獨自一人待在家裡。 離他的住所只剩幾步路了。 他像一個被判處死刑的人走進自己屋裡。 他什麼也沒思考,而且也完全喪失了思考力;但是他突然以全身心感覺到,他再也沒有思考的自由,再也沒有意志,一切突然都最後決定了。 當然啦,他心中有個計劃,即使他曾整年整年等待一個適當的時機,也不可能期望會有比目前突然出現的機會更好,能更順利地實現這一計劃的時機了。 無論如何,很難在頭天晚上確切得知,而且儘可能瞭解得準確無誤,儘可能少冒險,不必一再冒險去打聽和調查,就能確知,明天,某時某刻,打算去謀害的那個老太婆只有獨自一人在家。 【六】 六 後來拉斯科利尼科夫有機會得知,那個小市民和他老婆究竟是為什麼叫莉扎薇塔上他們那兒去。 事情很平常,並沒有任何特殊情況。 有一家外地來的人家,家境敗落,要賣掉舊東西、衣服等等,全都是女人用的。 因為在市場上賣不合算,所以要找個代賣東西的女小販,而莉扎薇塔正是幹這一行的:她給人代賣東西,拿點兒佣金,走東家串西家地跑生意,而且經驗豐富,因為她為人誠實,不討價還價:她說個什麼價,就照這個價錢成交。 一般說,她話不多,而且就像已經說過的,她又挺和氣,膽子也小.... 可是最近一段時間,拉斯科利尼科夫變得迷信起來。 過了很久以後,他身上還留有迷信的痕跡,几乎是不可磨滅了。 後來他總是傾向于認為,在整個這件事情上,似乎有某種奇怪和神秘的東西,彷彿有某些特殊的影響和巧合。 還在去年冬天,他認識的一個大學生波科列夫要去哈爾科夫的時候,有一次在談話中把老太婆阿廖娜 • 伊萬諾芙娜的地址告訴了他,以備他如有急需,要去抵押什麼東西。 很久他都沒去找她,因為他在教課,生活還勉強能夠過得去。 一個半月以前他想起了這個地址;他有兩樣可以拿去抵押的東西:父親的一塊舊銀表和一枚鑲着三顆紅寶石的小金戒指,這是妹妹在臨別時送給他作紀念的。 他決定拿戒指去;找到老太婆以後,雖然還不瞭解她為人有什麼特殊的地方,但第一眼看上去,就對她有一種無法克服的厭惡情緒,從她那裡拿了兩張「一盧布的票子」,順路去一家很蹩腳的小飯館吃東西。 他要了一杯茶,坐下來,陷入沉思。 就像小鷄要破殻而出那樣,他的腦子裡忽然出現一個奇怪的想法,這想法使他非常、非常感興趣。 几乎緊挨着他,另一張小桌旁坐著一個大學生和一個年輕軍官,他根本不認識這個大學生,也不記得以前見過他。 大學生和軍官打了一盤撞球,然後坐下來喝茶。 突然他聽到大學生對軍官談起那個放高利貸的阿廖娜 • 伊萬諾芙娜,說她是十四等文官的太太,還把她的地址告訴了他。 單單是這一點就讓拉斯科利尼科夫覺得有點兒奇怪了:他剛剛從她那兒來,恰好這裡就在談論她。 當然,這是巧合,然而這時他正無法擺脫一個極不尋常的印象,而這裡恰好有人彷彿是在討好他:那個大學生突然把這個阿廖娜 • 伊萬諾芙娜各方面的詳細情況都講給他的朋友聽。 「她這個人挺有用,」他說,「總是能從她那兒弄到錢。 她很有錢,就跟猶太人一樣,可以一下子借出去五千盧布,不過,就是隻值一盧布的抵押品,她也不嫌棄。 我們有很多人去過她那兒。 不過她是個壞透了的缺德鬼....」 於是他開始敘述,她是多麼狠心,反覆無常,只要抵押品過期一天,這件東西就算完了。 她借給的錢只有抵押品價值的四分之一,卻要收取百分之五、甚至百分之七的月息,等等。 大學生滔滔不絶地說個不停,還告訴那個軍官,除此而外,老太婆有個妹妹,叫莉扎薇塔,這個矮小可惡的老太婆經常打她,完全拿她當奴隷使喚,當她是個小孩子,可是莉扎薇塔至少有兩俄尺八俄寸高.... 「不是嗎,這也是十分罕見的現象啊!」大學生提高聲調說,並且哈哈大笑起來。 第23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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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與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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