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我....不過,我是少校。 我沒有鼻子可不成,您得承認,這樣是很不體面的。 一個在沃茲涅仙大橋上坐著賣去皮橙子的女小販,沒有鼻子倒也罷了!可是,我還想要得到陞遷....而且跟許多人家的太太都常有來往,比如五等文官夫人契赫塔列娃,還有別的人....您自己想一想....我不知道,閣下....(這時,柯瓦廖夫少校聳了聳肩)。 請原諒....如果從應盡的天職和注意體面來看這件事....您自己也會清楚....」 「我一點也不清楚,」鼻子答道。 「您就明明白白地說了吧。 」 「閣下....」柯瓦廖夫神氣凜然地說道,「我不知道該怎麼理解您說的話....這件事明擺着是一清二楚的....要不,是您想要....要知道您是我的鼻子嘛!」 鼻子瞟了一眼少校,不由地皺了皺眉頭。 「您弄錯了,先生。 我跟這毫不相干。 何況我們之間談不上什麼密切的關係。 從您身上制服的鈕扣來看,您應該是在另一個衙門裡當差。 」 說完,鼻子轉過身去,又繼續做禱告。 柯瓦廖夫完全窘住了,不知道該怎麼辦。 甚至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這時傳來一陣女人衣裙的令人愉快的窸窣之聲:走過來一位衣服綴滿花邊的中年婦人,身邊帶著一位窈窕淑女,一襲潔白的連衣裙襯着苗條的腰肢和淡黃色的、如小蛋糕一般精巧的小帽,更顯得嫵媚動人。 一個高個子的隨從,滿臉絡腮鬍子,脖頸上圍着足有一打硬領,這時站在她們的身後,打開了鼻煙盒。 柯瓦廖夫走近前去,挺着細亞麻布做的胸衣的硬領,戴好掛在金鏈子上的手套,微笑着環顧四周,注視着那個體態輕盈的女子——她猶如一朵嬌艷的春花微微彎着身子,把一隻長着半透明手指的白淨小手舉到額頭上。 柯瓦廖夫看見那呢帽底下露出的晶瑩玉潔的圓潤的下巴頦和罩上一層初春玫瑰花的緋紅的半邊臉兒時,禁不住眉開眼笑了。 可是,他忽然抽身跳開了,就像是被火灼傷了似的。 他忽地想起自己的鼻子沒有了,不禁潸然淚下。 他轉過身去,本想直截了當地對那個穿著制服的紳士說,他只不過是個冒牌的五等文官,一個大騙子和無恥之徒,除了是一隻鼻子之外,什麼也不是..可是,鼻子已經不見了:他興許又是驅車去拜會什麼人去了。 這樣一來,柯瓦廖夫大失所望了。 他返身回來,在柱廊底下停留了片刻,仔細地環視周圍,指望還能找到鼻子。 他記得很清楚,那帽子是帶羽飾的,制服是用金綫縫製的;但是沒有留意他的外套、馬車和馬匹的顏色,甚至也沒有注意他身後是否跟着僕人和穿什麼樣的仆役制服。 再說車水馬龍,往來如梭,也難以看得分明;縱然是看清了其中的一輛馬車,也無法叫它停下來。 那一天風和日麗。 涅瓦大街上人來人往,淑女如雲,猶如色彩繽紛的瀑布灑落在從警察橋到阿尼奇金橋的整個人行道上。 一個他認識的七等文官從那邊走過來了,他總是稱呼那人為中校,特別是當着外人的面時是如此。 另一個是參政院的股長雅雷金,那是他的好友,玩起波士頓牌來總做不成八點的分數。 還有一個也是在高加索弄到官階的少校,招着手要他過去.... 「咳,真見鬼!」柯瓦廖夫說。 「喂,馬車伕,直接到警察總監家去!」 柯瓦廖夫上了馬車,一個勁地催促車伕說:「使勁趕吧!」 「警察總監在家嗎?」他一進前廳便喊道。 「不在呢,」看門人答道,「剛纔出門去了。 」 「真是不湊巧!」 「可不,」看門人補充說,“剛纔還在家裡,說走就走了。 您要是早來一會兒呢,興許就見着了。 ” 柯瓦廖夫兀自用手帕掩着臉,又坐上馬車,扯着嗓門喊道: 「走!」 「去哪裡呀?」馬車伕問道。 「一直走!」 「怎麼一直走呀?這兒要拐彎了:朝右拐還是朝左拐呢?」 這一下可把柯瓦廖夫問住了,他不得不再想一想。 落到這步田地,他應當先找市警察署去交涉一下;這倒不是因為這案子跟警察直接有關,而是因為警察署辦理起來要比別的地方快當得多;這案子要是告到鼻子自稱在那裡當差的衙門上司那兒去求得滿意的解決,那是不明智的,因為從鼻子本人的答覆中可以看出,對於這個人來說已無神聖的東西可言,那時他會當面撒謊,一如他撒謊說他們素不相識一樣。 這樣一來,柯瓦廖夫本來想吩咐車伕駛往市警察署去了,忽又轉念一想,這個騙子和無賴初次見面尚且如此昧着良心,那麼他可能會抓住時機,想方設法溜出城去,——那麼,四處搜尋也是枉然的,要是弄不好還會拖上一個月也沒有結果。 最後,大概是老天有眼,讓他開了竅。 他決定直接去找報館發行署,預先登一則告示,詳細描述一下鼻子的各種特徵,以便有人一旦遇見他時,可以立刻抓來報案,或者至少可以通報一下他的下落。 於是,他拿定主意,吩咐車伕駛往報館發行署,一路上不停地用拳頭捅車伕的脊樑,一迭連聲地說:「快點,混蛋!快點,騙子手!」——「唉,老爺!」車伕一邊說,一邊搖着頭,用繮繩抽打着那匹毛長如哈巴狗的馬。 馬車終於停下來了,柯瓦廖夫氣喘吁吁地闖進了一間不大的接待室,只見一個身穿燕尾服、戴着眼鏡、滿頭銀髮的官員坐在桌旁,嘴裡銜着一支鵝毛筆,正在數着收到的銅幣。 「這裡是誰受理廣告?」柯瓦廖夫高聲喊道。 「噢,您好!」 「您好,」滿頭銀髮的官員說道,抬起眼睛望了片刻,又低下頭去擺弄那一堆堆的錢幣。 「我想登一則....」 「對不起。 請稍候,」那官員說道,右手按着紙上的數字,左手手指在算盤上撥弄了兩下。 一個身着金銀邊飾的制服的僕人,擺出一副在貴族人家當差的樣子,就在桌旁站立,手裡拿着一張紙條,有意要顯示一下自己的精明練達: 「你信不信,老爺,那只小狗不值8個銀幣①,叫我說,要是我的話,連8個銅幣②也不給;可是伯爵夫人喜歡那只狗,真的,很喜歡,——所以,要是誰把那只狗找回來,就賞給他100盧布!說正經的,就像您跟我一樣,人都是各有所好:要說是個打獵的,就得養只獵狗或者捲毛狗;別說要花500,就是1000盧布也得給,不過,得要是一只好狗才成。 」 ①舊俄貨幣,一個銀幣值十戈比。 ②舊俄貨幣,一個銅幣值二戈比。 可尊敬的官員聽著他說,臉上帶著耐人尋味的表情,同時在數着一張紙條裡有多少個字母。 桌子的兩邊站滿了手裡拿着紙條的老太婆、商店掌柜和看院子的人。 一張紙條上寫着一個品行端正的馬車伕待人僱用;另一張紙條上寫的是一輛1814年從巴黎購來的八成新的四輪馬車出售;此外,又有一名20歲的婢女,善於洗洗漿漿,又可兼做雜活;一輛輕便馬車堅固耐用,僅缺一根彈簧;一匹灰斑色的烈馬,還只有17齡;蕪菁和小洋蘿蔔種籽剛從倫敦運抵;一幢別墅舒適方便:外帶兩間馬廄和一塊可以廣栽最好的樺樹和雲杉以及闢為果園的空地;另外,又有求售舊鞋底的,請購者每天于上午8時至下午3時前往接洽等等。 大家擠在一間小房裡,空氣十分混濁;不過,八等文官柯瓦廖夫是聞不出這氣味來的,因為他用手帕掩住了臉,而且那只鼻子此時此刻到底在什麼地方,只有天知道。 「先生,我想請問一下....我有件急事,」他終於忍耐不住了,說道。 第93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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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戈里短篇小說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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