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生中有過一件事,』他說。 『至今我還閙不明白,我曾為他畫像的那個古怪的傢伙到底是個什麼人物。 他準是魔鬼的顯靈。 我知道,世人是不信有魔鬼的,所以我就不去說它了。 不過,我還是要說,我是懷着厭惡的心情畫他的,當時我對於那項工作沒有絲毫的熱情。 總是極力勉強自己,麻木不仁、了無意緒地去忠實描畫人的本相。 那不是藝術作品,所以,當人們看到那張畫像時產生的是一種心神不寧的感受,一種惶恐不安的感受,——這不是藝術家的感受,因為藝術家即使在惶恐不安之中也是靜如止水的。 我聽說,這幅畫像在四處轉賣,使人覺得壓抑、難受,在畫家心中挑逗起對同行的嫉妒之心,陰暗的仇恨心理,以及想要傷害和壓制別人的惡念。 願至高無上的神靈保佑你摒棄這樣的慾念!那是最可怕的東西。 寧肯自己去忍受種種磨難,也不要去給別人一丁點傷害。 你要保持自己心靈的純潔。 一個有才華的人,心靈應該比別人更純潔。 許多的事情,別人幹了可以原諒,而他則不行。 恰似一個人穿著節日的盛裝出門,若是被車輪濺上一點泥漿,於是周圍的人都會圍上來,指指點點,說他衣冠不整,然而同樣是那些人對於別的過路人身穿家常衣服,污跡斑斑,卻視而不見。 因為家常衣服上的污跡是不會引人注目的。 』 “他祝福和擁抱了我。 我一生中從未感到如此強烈的激奮。 我十分虔誠地、以一種超乎兒子對父親的感情,緊緊依偎在他的懷裡,吻着他那披散的銀髮。 他的眼裡閃動着淚花。 “『我的孩子,去了卻我的一個心願吧,』在告別的時候,他對我說。 『或許有朝一日,你還會見到我對你提到的那張畫像。 只要見到那雙不同尋常的眼睛和不自然的眼神,你馬上就可以認出來,——無論如何要把它毀掉....』 「你們想想看,我能不信守誓言,不去了卻他的心願麼。 整整15年過去了,我一直無緣遇到跟我的父親所說的多少相似的畫像,卻不料在眼前的拍賣場上....」 這時,畫家話還沒有說完,抬頭掃視一眼,想要再看看那幅畫像。 在場的聽眾一剎那間也都抬眼看去,尋找那張不同尋常的畫作。 可是,令人不勝驚訝的是,那畫居然不在牆上了。 人群中響起一陣不甚分明的說話聲和喧嚷聲,接着便分明有人在說:「畫被人偷走了。 」有人趁大家全神貫注聽得出神的時候,把畫拽走了。 在場的人久久地獃立着,十分納悶,不明白他們是真的看見了那雙不同尋常的眼睛,抑或是因為長時間地欣賞古畫看乏了眼,只不過是一時浮現在眼前的虛妄的幻影。 (1842年)資料來源於網上,版權歸原作者所有,僅供個人收藏請勿商用 舊式地主 我非常喜愛那些幽居在偏遠鄉村的莊園主的簡樸生活,他們在小俄羅斯通常被人稱為舊派人物,猶如年久失修而又優美如畫的小屋一樣討人喜歡,因為它色彩斑斕而又跟那些外表光潔的新建築物截然不同——後者的牆壁還沒有被雨水沖蝕,屋頂還沒有蓋滿綠霉,未經抹灰的門廊也還沒有露出紅磚來。 我有時喜歡悠然暇想片刻,神思這種與世隔絶的生活的樂趣,在那裡任何一種願望都不會越出那圈着小小庭院的柵欄、栽滿蘋果和李子樹的花園和籬笆以及建在花園四周被柳樹、接骨木和梨樹蔭蔽着的歪斜的農家小屋。 看到這些儉樸的主人們的生活是那樣恬淡、那樣平靜,你會一時忘情,覺得所有的追求、渴望以及驚擾人世的惡魔的作祟都根本不存在,只是在五光十色的夢境裡才看見過它們。 我現在彷彿看見一棟低矮的小屋,四周是用發黑的小木柱搭成的迴廊,以便在打雷和下冰雹的時候去關好護窗板,不至于被雨水淋濕身子。 屋後有一株稠李,香氣襲人,低矮的果樹成行,淹沒在一片殷紅的櫻桃和蘸着鉛灰的深紅色的李子的樹海之中;還有一棵枝葉繁茂的槭樹,濃蔭下鋪着一塊供人休息的如茵的草地;屋前是一個大院落,長着低矮而鮮嫩的野草,一條眾人踩出來的小徑從穀倉通往廚房,又從廚房延伸到主人的內室,一隻脖子伸得長長的家鵝,帶著一群出生不久、如絨毛一般嬌嫩的雛鵝正在喝水;柵欄上掛滿了一串串梨乾和蘋果乾,晾曬着幾塊地毯;一輛滿載香瓜的大車就停在穀倉旁邊;一頭卸下犁軛的犍牛懶懶洋洋地躺在附近——我覺得這一切都具有難以言喻的魅力,也許是因為它們現在不在我的眼前了,但凡與我們天各一方的東西,總會喚起我們親切的懷戀。 不管怎麼說,可是當我乘坐的四輪馬車緩緩駛近這棟小屋的台階時,我的心境卻異乎尋常的愉快和平靜;馬兒歡快地跑近台階,車伕不急不忙地從車座上下來,給煙斗裝着煙,就他是回到了自己的家裡一樣;即使是了無生氣的看家狗、捲毛狗和小黑狗汪汪直吠的叫聲,傳入我的耳朵也覺得格外好聽。 然而,最令我高興的卻是看到這些簡樸居處的主人們——老爺和老太太們是那樣慇勤地出來迎接我的到來。 甚至是現在,我處身于穿著時髦的燕尾服的紳士們中間,談談笑笑,也會不時地回憶起他們的面影來,於是便陷入一種朦朧的夢境之中,彷彿往事歷歷,就在眼前。 他們的臉上總是流露着那樣慈祥、親切、誠摯的表情,使你會不由自主地,至少也會是短暫地擯棄一切非份之想,而不知不覺地沉迷于凡俗的田園牧歌式的生活。 我至今無法忘懷上個世紀的兩位老人。 唉!如今他們已不在人世了,可我的內心裡至今仍然滿懷憐憫之情,每當我設想自己又將再次造訪他們那闃無人跡的舊宅的時候,——除了在那低矮的房舍的地基上還殘留幾間已經坍塌的屋子、一爿荒蕪的池塘、一條雜草叢生的水渠之外,已別無它物,——我的心境便淒然難受起來。 真是令人悲愴!我的心預先感到了愴然!不過,我們還是繼續講這個故事吧。 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托夫斯託古勃和他的妻子普利赫裡婭·伊凡諾芙娜·托夫斯託古比哈,照附近莊稼人的說法,就是我剛纔提到的那種老人家。 如果我是一個畫家,要畫一幅菲列芒和巴芙基達①的油畫,除了他們之外,決不會選擇別人來作原型。 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六十歲了;普利赫裡婭·伊凡諾芙娜五十五歲。 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高高的個子,常穿一件條紋厚毛料掛麵的羊皮襖,佝僂着腰坐著,几乎總是面帶微笑,即便是在講述什麼事情或者只是聽人談話時也莫不如此。 普利赫裡婭·伊凡諾芙娜樣子有點嚴肅,几乎不苟言笑;她的臉上和眼睛裡總是洋溢着慈祥和甘願把家裡最好的東西拿來款待你的那種誠摯的表情,而你會覺得笑意盈盈對於她那張充滿慈愛的臉孔反而會顯得過分的做作。 他們臉上的細密的皺紋安排得恰到好處,非常討人喜歡,要是畫家見了,準會偷偷畫下。 從那些皺紋上大致可以看出他們一輩子所過的是古老而傳統、淳樸而殷實的家族過的那種安然恬靜的生活,這些家族全然不同於那些卑微的小俄羅斯人——從油漆匠、小商販脫胎出來的人,像蝗蟲一樣擠滿了官廳和衙門,從同胞的身上搾取最後一滴油水,如洪水一般地湧進彼得堡去充當訟棍,終於發一筆橫財,然後洋洋得意地改改姓氏,冒充起大俄羅斯人來。 是的,這兩位老人如同所有的小俄羅斯的古老而久遠的家族一樣,跟這些卑鄙而又可憐的傢伙根本就不一樣。 第52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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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戈里短篇小說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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