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甘娜的愛稱和暱稱。 說到這裡,他轉過身,歪帶著帽子,輕輕彈撥着琴弦,傲然地離開了窗口。 就在這時,門上的木把手轉動了一下,房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年方十七的青春少女,披着一身暮靄,小心地四下張望,手扶着門把手,跨出門來。 一雙明亮的眸子像兩顆小星星似的,在朦朧的薄暗裡親切地忽閃着;紅珊瑚製成的項圈閃着輝光,連她臉頰上含羞帶嗔的紅暈也不曾逃過小伙子那雙鋭利的眼睛。 「你真是沒有耐性,」她低聲責備他說。 「你就生氣了!幹嗎要挑這個時辰來:好多的人,滿街來來去去的....我怪害怕的....」 「噢,別怕,我的小紅莓花兒!緊緊地偎着我吧!」小伙子邊說邊摟着她,把長皮帶弔在脖子上的班杜拉琴扔到一旁,雙雙在屋門前坐了下來。 「你要知道,只要一個鐘頭沒見着你,我心裡就怪難受的。 」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姑娘打斷他的話說,沉思地盯着他。 「我老是覺得有個聲音在耳邊悄聲說,我們倆往後再不能經常幽會了。 你們村裡的人都沒安好心:姑娘們嫉妒成性,而小伙子們....我還覺得近來我媽對我管束得更嚴了。 老實說,我住在外地還開心些。 」 說到這裡,一抹憂鬱的表情印上了她的臉頰。 「你回到家鄉才兩個月,就嫌煩了!多半是我叫你心煩了吧?」 「你倒沒有讓我心煩,」她嫣然一笑說。 「我愛你這個黑眉毛的哥薩克!愛你有一雙褐色的眼睛,只要你瞧我一眼——我心裡就樂不可支:好開心,好適意;也愛看你親切地抖動你那小黑鬍髭;還愛聽你沿街走着,又唱又彈的歌聲,真好聽啊。 」 「啊,我的好姑娘!」小伙子吻着她,把她摟得更緊了,高聲嚷道。 「別忙呀!行了,列夫柯!你先說說,你跟你爹提過那件事麼?」。 「什麼事?」他如夢初醒地說道。 「說我要結婚,你要嫁我的事麼——提過。 」 可是,「提過」兩字從他嘴裡說出來帶點兒淒楚的味道。 「怎麼樣呢?」 「你拿他有什麼辦法?糟老頭子照例是裝聾賣傻:什麼也聽不進,還責罵我四處閒逛,放蕩不覊,跟壞小子滿街胡閙。 不過,我的好姑娘,別發愁!憑哥薩克的名譽起誓,我一定不讓他從中作梗。 」 「只要你說一句話,列夫柯,凡事就都會合乎你的心意。 我自己就知道:有時我不想聽你的,可是你開口一說——我就不由自主地順着你的意思做了。 你瞧,你瞧呀!」她接著說道,把頭靠在他的肩頭上,仰望高處,透過面前的櫻桃樹的蓊鬱的樹枝,可以看到溫暖宜人的烏克蘭的夜空是那樣廣袤無垠,顯得藍幽幽的。 「你瞧,星星在那麼遙遠的地方閃耀:一顆,兩顆,三顆,四顆,五顆....不是麼,那是上帝的天使們打開了天宮的小窗戶,正在凝望着我們吧?是麼,列夫柯?他們可是在凝望我們這人間吧?人要是長着翅膀,就像鳥兒一樣,——噗啦啦一飛,飛到那兒去,越飛越高....嗐,多怕人!沒有一棵橡樹可以長到天上去。 不過有人說,在天涯海角的什麼地方有這樣一棵樹,它的樹梢就在雲天裡簌簌響着,上帝在復活節的夜裡就攀着這樹到人間來。 」 「不是的,甘柳!上帝有一個長長的梯子從天上直通到人間。 聖天使長們在復活節前就把梯上架好;只要上帝一踏上階梯,所有的鬼魅魍魎全都逃之夭夭,跌落到地獄裡,所以復活節這一天人間就不會有一個惡魔了。 」 「池水在輕輕地蕩漾,多麼像嬰兒在搖籃裡搖晃!」甘娜指着池塘繼續說著。 黑黝黝的槭樹林陰鬱地環抱著池塘,一行行垂柳將那愁苦的枝條垂落在水中哀哀哭泣着。 池水猶如一個衰弱的老者,把遙遠而昏暗的夜空摟在清冷的懷抱裡,給璀璨的星辰印滿冰冷的吻,群星在暖人的夜空中半明不滅地緩緩巡遊着,預感到那銀光四射的夜的君王①即將駕臨。 山上,緊挨着槭樹林,一幢緊閉着百葉窗的古老木屋在微微打盹,屋頂上叢生着青苔和野草,它的窗前生長着一片枝繁葉茂的蘋果樹;樹林的陰影環抱著木屋,使它罩上一層荒僻的幽暗之色;胡桃樹叢在它的階前蔓生開來,一直延伸到池塘邊。 ①此處喻指月亮即將東昇。 「我恍惚記得,」甘娜目不轉睛地望着他說,“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當我還小的時候,跟在母親身邊,大人們講過關於這棟房子的怕人的故事。 列夫柯,你一定也知道,給我講講吧! 「算了吧,我的美人兒!娘兒們和傻瓜蛋瞎編的故事可多哩,你會擔驚受怕,弄得睡覺也不安穩。 」 「講講吧,講講吧,親愛的黑眉毛的小伙子!」她依偎在他的臉旁,摟着他說道。 「不,你興許是不愛我了,心裡有了別的姑娘吧。 我不怕;夜裡會睡得安安穩穩的。 你要是不講的話,我倒會要睡不着了。 我會憋得難受,丟不下....你就講講吧,列夫柯!」 「俗話說姑娘們都有小鬼附身,總在挑逗她們對什麼事兒都好奇,看來這話一點也不錯。 好,聽我講吧。 我的心肝寶貝,很久以前,這棟屋子裡住着一個百人長。 他有一個女兒,長得如花似玉的小姐,皮膚就像你的臉兒一樣白皙。 百人長的妻子早年過世了;就想另娶一個續絃。 『爸,等你娶了後娘,你還會像以前那樣疼我嗎?』『會疼的,我的孩子;我會比先前更親你疼你呢!會疼的,我的孩子;我還要給你買更好看的耳環和項圈呢!』百人長娶了一個年輕的妻子帶回新房子裡來。 年輕的婦人長得俊俏,面頰緋紅,皮膚白皙;可就是那麼可怕地瞪了繼女一眼,而繼女一見到她,不由地喊出聲來;樣子嚴峻的後娘成天不說一句話。 夜深人靜了,百人長帶著年輕的妻子進了臥室;可憐的小姐只好鎖上門待在自己的小房裡。 她好不傷心,哭了起來。 抬頭一望——只見一隻怪嚇人的黑貓正悄悄向她走來;貓身上的毛閃閃發亮,一雙鐵爪抓得地板沙沙直響。 她驚恐萬狀,一下跳到長凳上,——貓也跳了過去。 她轉身上了暖炕,那黑貓緊追不捨,忽地一下子躥到她的脖頸上,掐住了她的喉嚨。 她大叫一聲,把貓拽開,使勁把它扔到地上;嚇人的黑貓又悄悄逼近前來。 她犯愁了。 只見牆上掛着父親的一把馬刀。 她抓過那把刀,哐噹一聲朝地上扔過去——一隻鐵爪子被剁掉了,那貓尖叫一聲,跑進了昏暗的屋角裡。 第二天,年輕的婦人一整天都沒有走出房門;到第三天,她一隻手裹着繃帶走了出來。 可憐的小姐終於猜到了,後娘準是妖精變的,而那隻手是她給剁掉的。 第四天,百人長吩咐女兒要挑水,收拾屋子,干女傭人的活,不許到主人的內室裡去。 可憐的姑娘傷心透了,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只好照父親的吩咐去做。 到了第五天,百人長竟把女兒光着腳趕出了家門,連一片麵包都不給她。 到了這步田地,姑娘只能雙手掩住白皙的臉兒嗚嗚痛哭起來:『爸,你可坑了自己的親生女兒了!那妖精也坑了你那有罪的靈魂!但願上帝寬恕你吧;看來上帝是不叫我這薄命的人活在人世上了!....』——就在那邊,你看見嗎,」列夫柯轉身向着甘娜,指着那棟屋子說。 「你朝這邊看看:那兒,離那屋子稍遠的地方,就是那個最高的塘岸!姑娘就從那兒跳到水裡,打那以後,她就離開了人間....」 「那妖精呢?」甘娜怯生生地插了一句,淚水涔涔地凝望着他。 第29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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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戈里短篇小說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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