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首先得向讀者稍稍介紹一下這個出色的人物。 安東·普羅科菲耶維奇是一個實實在在有德行的人:在密爾格拉德縣無論哪一位有頭有臉的人物賞給他一條圍巾或者一件內衣,他都會感激涕零;無論是誰輕輕地彈一下他的鼻子,他也會千恩萬謝。 要是有人問他:「您這是怎麼啦,安東·普羅科菲耶維奇,禮服是棕色的,兩隻袖子又是淺藍色的?」那麼,他通常總是回答說:「你們連這樣的衣服還沒有呢!等着瞧吧,穿舊了,還不是全都一樣的顏色麼!」一點不錯:淺藍色的呢子在陽光的作用下,開始變成棕色的了,如今則跟常禮服完全合成一色了。 不過,令人感到蹊蹺的是,安東·普羅科菲耶維奇有一種習慣,就是夏天穿呢子衣服,冬天卻穿土布衣服。 安東·普羅科菲耶維奇沒有自己的家。 從前他有一所房子,在城邊上,後來他把它賣了,用賣房子的錢買了三匹棗紅馬和一輛小四輪馬車,駕着它到各處地主家去串門。 但是,照料馬匹挺麻煩的,而且得花錢買燕麥作飼料,於是,安東·普羅科菲耶維奇又用它們換了一把小提琴和一個女仆,還得了25盧布的找補錢。 後來,安東·普羅科菲耶維奇又把小提琴賣了,而用女仆換了一個特製的鑲金羊皮荷包。 如今他的那只荷包可是任何人都沒有的。 為了得到這樣一份滿足,他再也不能駕着車子到各個村子轉游了,因而只好待在城裡,到各處人家去寄宿,特別是那些以彈他的鼻子為樂趣的貴族的宅第成了他的過夜之所。 安東·普羅科菲耶維奇喜歡吃吃喝喝,玩起「傻瓜」和「磨坊主」牌①來可是一把好手,聽從使喚一向是他的天性,所以,他拿起帽子和拐棍,便立刻上了路。 不過,他一邊走着一邊動起了心思,怎麼才能說動伊凡·尼基福羅維奇前來赴宴呢。 這位體面的人性情有些固執,要想說服他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連起床都要費很大的勁,怎麼會下決心來赴宴呢?就算他從床上起來了,他又怎麼會到無疑會有一個勢不兩立的仇人在場的地方去呢?安東·普羅科菲耶維奇越是這麼思前想後,就越覺得困難重重。 天氣悶熱,太陽烤人,渾身汗下如雨。 安東·普羅科菲耶維奇雖然讓人彈鼻取樂,卻是一個詭計多端的人,做買賣他不那麼走運,可他卻很懂得什麼時候該裝愚守拙,有時則要巧用心計,以應付連聰明人也難擺脫的遭際與困境。 ①紙牌遊戲的名稱。 正當他的機敏頭腦琢磨着用什麼法子來勸說伊凡·尼基福羅維奇的時候,他已是勇往直前,不顧一切地豁出去了,一樁意外之事有點令他卻步。 不妨在這裡順便向讀者說明一下,安東·普羅科菲耶維奇有一條褲子,它有一種令人奇怪的性能,只要一穿上這褲子,一群狗總是追着咬他的腿肚子。 真該他倒霉,那天他恰好又是穿著這條褲子。 所以,他剛剛沉思默想起來,一陣可怕的犬吠聲從四面八方響起,令他振耳欲聾。 安東·普羅科菲耶維奇禁不住喊叫起來,——那叫喊聲可是沒有人比得上,——不僅那個熟識的婆子和穿著又肥又大的常禮服的小廝迎面跑了出來,而且連那群孩子也都從伊凡·伊凡諾維奇的院子裡朝他蜂擁而來,雖然那群狗只咬了他的一隻腿,但是已經使他的勁頭兒大大打了折扣,於是他帶著幾分膽怯的神情慢慢走向台階。 第七章 尾 聲 「噢!您好。 您幹嗎逗狗玩呀?」伊凡·尼基福羅維奇見到安東·普羅科菲耶維奇說道,因為無論什麼人跟安東·普羅科菲耶維奇說起話來都免不了用一種打趣逗笑的口吻。 「這些狗全都該死絶!誰逗它們了?」安東·普羅科菲耶維奇答道。 「您撒謊。 」 「真的!沒逗!彼得·費多羅維奇請您去赴午宴。 」 「嗯。 」 「真的!十分懇切地請您去,那份心意可沒法說了。 他說,不知怎麼回事,伊凡·尼基福羅維奇老躲着我,把我當成仇人了。 他再不會到我家來聊聊天或者坐一坐了。 」 伊凡·尼基福羅維奇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頦。 「他說,要是伊凡·尼基福羅維奇這一回不來呢,我真不知該怎麼想了:準是對我懷恨在心了!勞駕,安東·普羅科菲耶維奇,去把伊凡·尼基福羅維奇勸來吧!怎麼樣,伊凡·尼基福羅維奇?咱們就去吧!這會兒那裡還來了一幫子好夥伴呢!」 伊凡·尼基福羅維奇仔細打量着那只站在台階上,扯着嗓門使勁打鳴的公鷄。 「您要是知道才好呢,伊凡·尼基福羅維奇,」這位熱心的使者繼續說道,「給彼得·費多羅維奇家送去了多好的鱘魚肉,多新鮮的魚子醬啊!」 這時,伊凡·尼基福羅維奇轉過頭來,開始聚精會神地聽了。 這一來,使者就更來勁了。 「咱們快點去吧,福馬·格里戈利耶維奇還在那兒呢!您怎麼著?」他見伊凡·尼基福羅維奇仍然躺着,一動不動,補了一句。 「怎麼樣?去還是不去?」 「不想去。 」 聽了「不想去」這句話,安東·普羅科菲耶維奇大感驚訝。 他原以為,那番懇切的言詞一定能打動這位體面人物的,沒成想得到一句「不想去」的斷然拒絶。 「您幹嗎不想去呢?」他几乎有點憤憤然地問道,這種口氣在他來說是極為少見的,即便有人把燃着的紙片擱在他的頭上也不至于發作,而法官和市長是特別喜歡用這種惡作劇取樂的。 伊凡·尼基福羅維奇聞了聞鼻煙。 「隨您的便,伊凡·尼基福羅維奇,我不懂是什麼事兒礙着您了。 」 「我幹嗎要去呢?」伊凡·尼基福羅維奇終於說了一句,「那個強盜會到那裡去的!」他眼下是這樣稱呼伊凡·伊凡諾維奇了。 公正的上帝啊!而不久前.... 「真的,不會去的!我敢對天發誓,他不會去的!要不叫我當場天打雷劈!」安東·普羅科菲耶維奇回答說,他可以一個鐘頭對天發誓十次。 「咱們去吧,伊凡·尼基福羅維奇!」 「您騙人,安東·普羅科菲耶維奇,他在那兒吧?」 「真的,真的,不在!要是他在的話,就叫我馬上完蛋!您自己想想,我幹嗎要騙人呢?要不,叫我手腳全爛掉!怎麼樣,現在還不相信麼?叫我馬上橫死在您的面前!叫我的爹、我的媽、我自己都進不了天國!還不相信麼?」 伊凡·尼基福羅維奇聽了這些信誓旦旦的話,完全放心了,於是吩咐穿著又肥又大的常禮服的侍仆拿來燈籠褲和土布上衣。 我認為,花費筆墨來描述伊凡·尼基福羅維奇怎麼穿上燈籠褲,繫上領帶和最後穿上左肘綻了綫的外衣,是完全多餘的。 只要提到他此時此刻一直保持着一種得體的泰然自若的神態就足夠了,而對於安東·普羅科菲耶維奇提議用什麼東西來換他的土耳其荷包一事,則未置可否。 這時候,大家急不可耐地等待着關鍵時刻的到來:伊凡·尼基福羅維奇忽然露面,大家終於如願以償,可以看到兩個體面的人物言歸於好;許多人几乎都認定伊凡·尼基福羅維奇是不會來的。 甚至市長還跟獨眼的伊凡·伊凡諾維奇打賭說他不會來,只是由於獨眼的伊凡·伊凡諾維奇要求對方拿一條殘腿跟他的一隻瞎眼作賭注,這才作罷,——市長聽了十分生氣,而在場的人則禁不住小聲地笑了起來。 無論是誰都還沒有在桌旁就座,雖說早已是一點多鐘了——這個時刻在密爾格拉德縣,即使是舉行慶典的場合,人們也早該用午餐了。 第19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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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戈里短篇小說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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