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家的主人母尼僧,也是一個品質十分可貴的人。 其女妹尼俗的丈夫曾是朝廷高官,和她只生有一女,對這女兒她十分疼愛。 夫死之後,她招贅了一位貴公子為婿,全心動照顧他們,不幸的是,唯一的女兒又死了。 她悲痛欲絶,便削髮為尼,遁入空門,從此隱居在這山鄉之中。 每逢寂寞無聊之時,常常憶起女兒。 憂傷悲嘆,總想找一個酷似女兒之人,作為她朝夕思慕的亡女的遺念。 竟想不到的是,果然得到了這女子。 其模樣姿態不僅像,而且比她的女兒更優越許多呢。 她雖然疑心是在做夢,但心中仍是欣喜不已。 這妹尼僧雖已年屆五十,卻依然眉目清秀,風韻猶存。 舉止態度也頗為文雅。 她們所住的小野地方,比浮舟從前所居的宇治山鄉好得多。 房屋建造別緻,庭前樹木前鬱蔥蘢,處處花草艷麗動人,水聲淙淙,自是情趣無限。 慢慢入了秋天。 秋色明麗,天空清幽,令人感慨萬端。 附近的田裡正在收稻,許多青年女子依着當地農家姑娘的習慣,高聲歌唱,歡笑自如。 驅鳥板②的鳴聲別有趣味。 這使得浮舟回憶起當年住在常陸國時的情景。 這地方比夕霧左大臣家落葉公主的母親所居的山鄉更偏僻一些。 那些松樹翁鬱,山風襲來,鬆濤陣陣,似有千軍萬馬隱藏其中。 細聽,又覺無限淒涼。 浮舟整日閒着,只是誦經唸佛,寂然度日。 月明星稀之夜,妹尼僧便常和一個名叫少將的小尼僧合奏音樂。 妹尼僧彈琴,小尼則彈琵琶。 妹尼僧對浮舟說:「你也該來玩玩音樂,沒事時這樣玩玩也好。 」浮舟暗想:「我從小命苦,從未有過撫弦弄管的福份,以至自幼年到成年,一直不懂風雅之事,實在可憐!」她每次看見這些年事已長的婦人吹蕭鼓瑟,玩弄絲竹以遣寂寞,總是不勝感慨,覺得自己此身實在可憐,枉來人世一遭,不禁深深地自憐自嘆。 於是在寫字的時候止不住吟詩一首道: “投身洪浪本我願, 誰知柵欄阻流川?此次意外得救,不料使她更添憂傷。 慮及今後度日無方,更覺悲從中來。 每逢月明之夜,老尼僧等總是吟詠唱和,回憶昔日,講述種種故事。 但浮舟無以應對,只是獨自沉思。 又寫詩道: 「風塵流落子然身,親朋未知不相詢。 」她常常想:「我已離家多時,不知母親和乳母怎樣了?恐怕她們早以為我沒在人世了。 那她們是何等的悲傷和絶望啊!可她們哪裡知道我還仍在人世呢?哪能知道我現在的痛苦和寂寞呢?從前那些左右人等,木知又在哪裡呢?」 妙齡女子要隔絶紅塵,真正經年累月的幽居在深山僻裡,原本是不容易的。 因此常住在這裡的,除了七八個年紀很大的老尼外,几乎再沒其它人了。 她們那些住在別處或在京中服役的兒女孫輩們,便常常到這裡來訪問,浮舟擔心:「這些常來訪問的人中,如果誰將我還活着的消息傳到與我有關的人那裡,他們一定會認為我做了不軌的事,才落到如此境地。 豈木把我當作世間骯髒下流的女子麼?那將是多麼羞辱啊!」因此她從不和這些來訪者相見。 她總是像隻孤雁,只有妹尼俗的兩個侍女,一個名侍從,一個名可莫姬的,時常倍伴左右。 這二人無論容貌性情,都比不上她以前所見的京都女子。 因此她常常孤寂難耐,感慨萬端。 想起自己從前詠的詩句「但得遠離浮世苦」,彷彿這裡便是遠離浮世的地方。 浮舟一直悄悄地躲在這裡。 妹尼僧也深恐她被外人得知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便對這裡的一切人隱瞞有關她的詳情。 再說妹尼僧從前的女婿,現已升任中將。 由於他弟弟拜了法師為師,此時正跟着法師隱居山中修道,所以便時常途經小野去看望他。 這一天中將順路探訪,聽見喝道開路之聲,浮舟遠遠望見一個相貌威武的男子走進山莊來,便回想起從前黛大將悄悄到宇治山莊來訪時的情景,宛然如在眼前。 這小野山莊雖然是個十分荒僻處所,但主人卻安排得非常高雅整潔。 中將帶了一群服裝各異的青年侍從,走進這院子裡來,侍婦請他在南面就坐。 中將便坐在那裡細賞園中那開得鮮艷燦爛的霍麥花、女郎花和桔梗花。 他二十七八歲年紀,看上去卻持重老成,通曉世故。 妹尼僧立在紙隔扇旁邊。 末開口便先哭了起來。 好一陣才說:「雖然光陰逝如流水,過去往事也愈來愈遠了。 但賢婿仍能記着舊日情誼,至今還遠道來看望,實在令人感動至深。 恐怕這又是緣份吧。 」中將同情尼僧岳母的苦心,答道:「昔日恩情,我無時不在懷想。 只因岳母住地遠隔喧囂塵世,所以不敢常來打擾岳母清靜。 我弟修道山中,實使人羡慕。 但每次進山探望,都有其他一些人懇請同行,至使我不便冒然造訪。 這次臨行,謝絶了請人,方敢來拜望岳母。 」尼僧岳母說:「你說羡慕入山修道,實是沿襲了時下流行之說。 若能不忘昔日之誼,不沉溺于庸俗世俗,我就感激不盡了。 」便用泡飯等物招待隨從人等,請中將吃的是蓮子之類的東西。 中將也因這是從前常住的地方,也並不覺得陌生。 忽然降下陣雨,中將一時無法走了,只得留下來與岳母從容敘談。 妹尼僧見女婿如此賢順,不由想道:「我的女兒已死多年,悲傷也沒有用了。 倒是這樣一個品貌俱佳的女婿,到頭來還得成了別人家的人,真是遺憾。 」她私心甚是疼愛這女婿,所以便毫無隱藏地把心中所虛和盤托出來。 那浮舟此時見妹尼僧與中將談興甚濃,也不由得冥思苦想回憶起過去來。 她穿一襲毫無光彩的尋常白衫子。 在她看來,樣子必定是醜陋不堪的。 然而,布衣荊權的浮舟,更顯得天生麗質,超凡脫俗。 妹尼僧身邊的傳女說:「那新來的小姐酷似已故的小姐。 今天中將大人來訪,真是太巧了,是否又是一段姻緣呢?如今,一個是家中無婦,一個是小姑獨處,不如中將大人娶了這位小姐,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佳偶呢。 」浮舟聽見她們這樣說,大驚道:「哎呀,不行!我在這世間活下來,如果再作了人妻,豈不又要徒增恨事,唉!我定要完全忘卻此事。 」 妹尼僧回內室歇息去了。 中將等人盼望雨停,心中焦躁。 忽然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知是過去一直陪伴已故小姐的少將君。 便喚她過來,對她說道:「我想從前那些侍女恐都離去,故不便來訪。 你是否會責備我薄情寡義呢?」尼僧少將君是個親信的侍女,便回憶往事,對中將說了許多悲傷的話。 中將忽又問道:「剛纔我經過走廊時,適逢大風將帘子掀起,偶然看見一個長髮披垂,模樣非同尋常的人。 我正納悶出家人的居處怎會有這等的人物?能否告訴我此人是誰呢?」少將君知他已經看見浮舟的背影了,想道:「如果給他仔細看了,恐怕又要使他動心不已。 」她心中思忖着,答道:「太太自小姐去後,夙夜思念不已,難安其心,不想偶然得到了這個人,與太太朝夕相伴,才使她稍得安慰。 大人不妨和她從容見上一面吧。 」中將想不到有如此事情,也不明了是怎樣的一個人兒,心中狐疑不已。 他猜想此女必是美貌非凡,越想越覺情悸暗生,心神不定。 又向少將君探問詳情,但少將君始終不肯實情相告。 她只是說:「以後自然會明白的。 ’衝將也不便追問,只得按捺住心中的好奇。 正在這時,隨從人等叫道:“雨停了!天色也不早了!」中將便告辭而去。 經過園中時,折了一枝女郎花,獨立庭前,有意無意地吟道:「銷衣修道處,何用女郎花?....」 第174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音調
速度
音量
語言
《源氏物語》
第17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