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等正在哭泣, 聽見寶玉蘇來,連忙叫喚。 寶玉睜眼看時,仍躺在炕上,見王夫人寶釵等哭的眼泡紅腫。 定神一想,心裡說道:「是了,我是死去過來的。 」遂把神魂所歷的事獃獃的細想, 幸喜多還記得,便哈哈的笑道:「是了,是了。 」王夫人只道舊病復發, 便好延醫調治,即命丫頭婆子快去告訴賈政,說是「寶玉回過來了,頭裡原是心迷住了, 如今說出話來,不用備辦後事了。 」賈政聽了,即忙進來看視,果見寶玉蘇來,便道: 「沒的痴兒你要唬死誰麼!」說著,眼淚也不知不覺流下來了。 又嘆了幾口氣,仍出去叫人請醫生診脈服藥。 這裡麝月正思自盡,見寶玉一過來,也放了心。 只見王夫人叫人端了桂圓湯叫他喝了幾口,漸漸的定了神。 王夫人等放心,也沒有說麝月,只叫人仍把那玉交給寶釵給他帶上, 「想起那和尚來,這玉不知那裡找來的,也是古怪。 怎麼一時要銀一時又不見了,莫非是神仙不成?」寶釵道:「說起那和尚來的蹤跡去的影響,那玉並不是找來的。 頭裡丟的時候,必是那和尚取去的。 」王夫人道:「玉在家裡怎麼能取的了去?」寶釵道:「既可送來,就可取去。 」襲人麝月道:「那年丟了玉,林大爺測了個字,後來二奶奶過了門,我還告訴過二奶奶,說測的那字是什麼`賞‘字。 二奶奶還記得麼? 」寶釵想道:「是了。 你們說測的是當鋪裡找去,如今才明白了,竟是個和尚的`尚‘字在上頭,可不是和尚取了去的麼。 」王夫人道:「那和尚本來古怪。 那年寶玉病的時候,那和尚來說是我們家有寶貝可解,說的就是這塊玉了。 他既知道,自然這塊玉到底有些來歷。 況且你女婿養下來就嘴裡含着的。 古往今來,你們聽見過這麼第二個麼。 只是不知終久這塊玉到底是怎麼著, 就連咱們這一個也還不知是怎麼著。 病也是這塊玉,好也是這塊玉, 生也是這塊玉」說到這裡忽然住了,不免又流下淚來。 寶玉聽了,心裡卻也明白,更想死去的事愈加有因,只不言語,心裡細細的記憶。 那時惜春便說道: 「那年失玉,還請妙玉請過仙,說是`青埂峰下倚古松‘,還有什麼`入我門來一笑逢‘的話, 想起來`入我門‘三字大有講究。 佛教的法門最大,只怕二哥不能入得去。 」寶玉聽了,又冷笑幾聲。 寶釵聽了,不覺的把眉頭兒ケ揪着發起怔來。 尤氏道:「偏你一說又是佛門了。 你出家的念頭還沒有歇麼?」惜春笑道:「不瞞嫂子說,我早已斷了葷了。 」王夫人道: 「好孩子,阿彌陀佛,這個念頭是起不得的。 」惜春聽了,也不言語。 寶玉想「青燈古佛前」的詩句,不禁連嘆幾聲。 忽又想起一床蓆一枝花的詩句來,拿眼睛看著襲人, 不覺又流下淚來。 眾人都見他忽笑忽悲,也不解是何意,只道是他的舊病。 豈知寶玉觸處機來, 竟能把偷看冊上詩句俱牢牢記住了,只是不說出來,心中早有一個成見在那裡了。 暫且不題。 且說眾人見寶玉死去復生,神氣清爽,又加連日服藥,一天好似一天,漸漸的複原起來。 便是賈政見寶玉已好,現在丁憂無事,想起賈赦不知幾時遇赦,老太太的靈柩久停寺內,終不放心,欲要扶柩回南安葬,便叫了賈璉來商議。 賈璉便道:「老爺想得極是,如今趁着丁憂幹了一件大事更好。 將來老爺起了服,生恐又不能遂意了。 但是我父親不在家,侄兒呢又不敢僭越。 老爺的主意很好,只是這件事也得好幾千銀子。 衙門裡緝臓那是再緝不出來的。 」賈政道:「我的主意是定了,只為大爺不在家,叫你來商議商議怎麼個辦法。 你是不能出門的。 現在這裡沒有人,我為是好幾口材都要帶回去的,一個怎麼樣的照應呢, 想起把蓉哥兒帶了去。 況且有他媳婦的棺材也在裡頭。 還有你林妹妹的,那是老太太的遺言說跟着老太太一塊兒回去的。 我想這一項銀子只好在那裡挪借幾千, 也就夠了。 」賈璉道:「如今的人情過于淡薄。 老爺呢,又丁憂,我們老爺呢,又在外頭,一時借是借不出來的了。 只好拿房地文書出去押去。 」賈政道:「住的房子是官蓋的, 那裡動得。 」賈璉道:「住房是不能動的。 外頭還有幾所可以出脫的,等老爺起複後再贖也使得。 將來我父親回來了,倘能也再起用,也好贖的。 只是老爺這麼大年紀,辛苦這一場, 侄兒們心裡實不安。 」賈政道:「老太太的事,是應該的。 只要你在家謹慎些,把持定了才好。 」賈璉道:「老爺這倒只管放心,侄兒雖糊塗,斷不敢不認真辦理的。 況且老爺回南少不得多帶些人去, 所留下的人也有限了,這點子費用還可以過的來。 就是老爺路上短少些,必經過賴尚榮的地方,可也叫他出點力兒。 」賈政道:「自己的老人家的事,叫人家幫什麼。 」賈璉答應了「是」,便退出來打算銀錢。 賈政便告訴了王夫人,叫他管了家,自己便擇了發引長行的日子,就要起身。 寶玉此時身體復元, 賈環賈蘭倒認真唸書,賈政都交付給賈璉,叫他管教,「今年是大比的年頭。 環兒是有服的,不能入場,蘭兒是孫子,服滿了也可以考的,務必叫寶玉同着侄兒考去。 能夠中一個舉人,也好贖一贖咱們的罪名。 」賈璉等唯唯應命。 賈政又吩咐了在家的人, 說了好些話,才別了宗祠,便在城外念了幾天經,就發引下船,帶了林之孝等而去。 也沒有驚動親友,惟有自家男女送了一程回來。 寶玉因賈政命他赴考,王夫人便不時催逼查考起他的工課來。 那寶釵襲人時常勸勉, 自不必說。 那知寶玉病後雖精神日長,他的念頭一發更奇僻了,竟換了一種。 不但厭棄功名仕進, 竟把那兒女情緣也看淡了好些。 只是眾人不大理會,寶玉也並不說出來。 一日,恰遇紫鵑送了林黛玉的靈柩回來,悶坐自己屋裡啼哭,想道:「寶玉無情,見他林妹妹的靈柩回去並不傷心落淚, 見我這樣痛哭也不來勸慰,反瞅着我笑。 這樣負心的人,從前都是花言巧語來哄着我們!前夜虧我想得開,不然几乎又上了他的當。 只是一件叫人不解, 如今我看他待襲人等也是冷冷兒的。 二奶奶是本來不喜歡親熱的,麝月那些人就不抱怨他麼? 我想女孩子們多半是痴心的,白操了那些時的心,看將來怎樣結局!」正想著,只見五兒走來瞧他,見紫鵑滿面淚痕,便說:「姐姐又想林姑娘了?想一個人聞名不如眼見,頭裡聽著寶二爺女孩子跟前是最好的,我母親再三的把我弄進來。 豈知我進來了,盡心竭力的伏侍了幾次病,如今病好了,連一句好話也沒有剩出來,如今索性連眼兒也都不瞧了。 」紫鵑聽他說的好笑,便噗嗤的一笑,啐道:「呸,你這小蹄子, 你心裡要寶玉怎麼個樣兒待你才好?女孩兒家也不害臊,連名公正氣的屋裡人瞧著他還沒事人一大堆呢, 有功夫理你去!」因又笑着拿個指頭往臉上抹着問道:「你到底算寶玉的什麼人哪? 」那五兒聽了,自知失言,便飛紅了臉。 待要解說不是要寶玉怎麼看待, 說他近來不憐下的話,只聽院門外亂嚷說:「外頭和尚又來了,要那一萬銀子呢。 太太着急,叫璉二爺和他講去,偏偏璉二爺又不在家。 那和尚在外頭說些瘋話,太太叫請二奶奶過去商量。 」不知怎樣打發那和尚,下回分解。 第一一七回 阻超凡佳人雙護玉 欣聚黨惡子獨承家 第347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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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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