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探春又氣又笑,又傷心,也不過自己掉淚而已。 坐了一回,悶悶的走到寶玉這邊來。 寶玉因問道:「三妹妹,我聽見林妹妹死的時候你在那裡來着。 我還聽見說,林妹妹死的時候遠遠的有音樂之聲。 或者他是有來歷的也未可知。 」探春笑道:「那是你心裡想著罷了。 只是那夜卻怪,不似人家鼓樂之音。 你的話或者也是。 」寶玉聽了,更以為實。 又想前日自己神魂飄蕩之時,曾見一人,說是黛玉生不同人,死不同鬼,必是那裡的仙子臨凡。 忽又想起那年唱戲做的嫦娥,飄飄艷艷,何等風致。 過了一回,探春去了。 因必要紫鵑過來, 立即回了賈母去叫他。 無奈紫鵑心裡不願意,雖經賈母王夫人派了過來,也就沒法,只是在寶玉跟前,不是噯聲,就是嘆氣的。 寶玉背地里拉着他,低聲下氣要問黛玉的話,紫鵑從沒好話回答。 寶釵倒背底里誇他有忠心,並不嗔怪他。 那雪雁雖是寶玉娶親這夜出過力的, 寶釵見他心地不甚明白,便回了賈母王夫人,將他配了一個小廝,各自過活去了。 王奶媽養着他,將來好送黛玉的靈柩回南。 鸚哥等小丫頭仍伏侍了老太太。 寶玉本想念黛玉,因此及彼,又想跟黛玉的人已經雲散,更加納悶。 悶到無可如何,忽又想起黛玉死得這樣清楚,必是離凡返仙去了,反又喜歡。 忽然聽見襲人和寶釵那裡講究探春出嫁之事,寶玉聽了,啊呀的一聲,哭倒在炕上。 唬得寶釵襲人都來扶起說:「怎麼了?」寶玉早哭的說不出來,定了一回子神,說道:「這日子過不得了! 我姊妹們都一個一個的散了!林妹妹是成了仙去了。 大姐姐呢已經死了,這也罷了,沒天天在一塊。 二姐姐呢,碰着了一個混帳不堪的東西。 三妹妹又要遠嫁,總不得見的了。 史妹妹又不知要到那裡去。 薛妹妹是有了人家的。 這些姐姐妹妹,難道一個都不留在家裡, 單留我做什麼!」襲人忙又拿話解勸。 寶釵擺着手說:「你不用勸他,讓我來問他。 」因問着寶玉道:「據你的心裡,要這些姐妹都在家裡陪到你老了,都不要為終身的事嗎?若說別人,或者還有別的想頭。 你自己的姐姐妹妹,不用說沒有遠嫁的,就是有,老爺作主,你有什麼法兒!打量天下獨是你一個人愛姐姐妹妹呢,若是都象你,就連我也不能陪你了。 大凡人唸書,原為的是明理,怎麼你益發糊塗了。 這麼說起來,我同襲姑娘各自一邊兒去,讓你把姐姐妹妹們都邀了來守着你。 」寶玉聽了,兩隻手拉住寶釵襲人道:「我也知道。 為什麼散的這麼早呢?等我化了灰的時候再散也不遲。 」襲人掩着他的嘴道:「又胡說。 才這兩天身上好些,二奶奶才吃些飯。 若是你又閙翻了,我也不管了。 」寶玉慢慢的聽他兩個人說話都有道理,只是心上不知道怎麼才好,只得強說道:「我卻明白, 但只是心裡閙的慌。 」寶釵也不理他,暗叫襲人快把定心丸給他吃了,慢慢的開導他。 襲人便欲告訴探春說臨行不必來辭,寶釵道:「這怕什麼。 等消停幾日,待他心裡明白, 還要叫他們多說句話兒呢。 況且三姑娘是極明白的人,不象那些假惺惺的人,少不得有一番箴諫。 他以後便不是這樣了。 」正說著,賈母那邊打發過鴛鴦來說,知道寶玉舊病又發,叫襲人勸說安慰,叫他不要胡思亂想。 襲人等應了。 鴛鴦坐了一會子去了。 那賈母又想起探春遠行,雖不備妝奩,其一應動用之物俱該預備,便把鳳姐叫來,將老爺的主意告訴了一遍,即叫他料理去。 鳳姐答應,不知怎麼辦理,下回分解。 第一零一回 大觀園月夜感幽魂 散花寺神簽驚異兆 卻說鳳姐回至房中, 見賈璉尚未回來,便分派那管辦探春行裝奩事的一干人。 那天已有黃昏以後,因忽然想起探春來,要瞧瞧他去,便叫豐兒與兩個丫頭跟着,頭裡一個丫頭打着燈籠。 走出門來,見月光已上,照耀如水。 鳳姐便命打燈籠的「回去罷。 」因而走至茶房窗下, 聽見裡面有人嘁嘁喳喳的,又似哭,又似笑,又似議論什麼的。 鳳姐知道不過是家下婆子們又不知搬什麼是非, 心內大不受用,便命小紅進去,裝做無心的樣子細細打聽著,用話套出原委來。 小紅答應着去了。 鳳姐只帶著豐兒來至園門前,門尚未關, 只虛虛的掩着。 於是主僕二人方推門進去,只見園中月色比着外面更覺明朗, 滿地下重重樹影,杳無人聲,甚是淒涼寂靜。 剛欲往秋爽齋這條路來,只聽唿的一聲風過, 吹的那樹枝上落葉滿園中唰喇喇的作響,枝梢上吱嘍嘍發哨,將那些寒鴉宿鳥都驚飛起來。 鳳姐吃了酒,被風一吹,只覺身上發噤起來。 那豐兒也把頭一縮說:「好冷!」鳳姐也撐不住,便叫豐兒:「快回去把那件銀鼠坎肩兒拿來,我在三姑娘那裡等着。 」豐兒巴不得一聲,也要回去穿衣裳來,答應了一聲,回頭就跑了。 鳳姐剛舉步走了不遠, 只覺身後ЮЮ哧哧,似有聞嗅之聲,不覺頭髮森然豎了起來。 由不得回頭一看,只見黑油油一個東西在後面伸着鼻子聞他呢,那兩隻眼睛恰似燈光一般。 鳳姐嚇的魂不附體,不覺失聲的咳了一聲。 卻是一隻大狗。 那狗抽頭回身,拖着一個掃帚尾巴, 一氣跑上大土山上方站住了,回身猶向鳳姐拱爪兒。 鳳姐兒此時心跳神移,急急的向秋爽齋來。 已將來至門口,方轉過山子,只見迎面有一個人影兒一恍。 鳳姐心中疑惑,心裡想著必是那一房裡的丫頭,便問:「是誰?」問了兩聲,並沒有人出來,已經嚇得神魂飄蕩。 恍恍忽忽的似乎背後有人說道:「嬸娘連我也不認得了!」鳳姐忙回頭一看,只見這人形容俊俏,衣履風流,十分眼熟,只是想不起是那房那屋裡的媳婦來。 只聽那人又說道:「嬸娘只管享榮華受富貴的心盛,把我那年說的立萬年永遠之基都付于東洋大海了。 」鳳姐聽說,低頭尋思,總想不起。 那人冷笑道:「嬸娘那時怎樣疼我了, 如今就忘在九霄雲外了。 」鳳姐聽了,此時方想起來是賈蓉的先妻秦氏,便說道:「噯呀,你是死了的人哪,怎麼跑到這裡來了呢!」啐了一口,方轉回身,腳下不防一塊石頭絆了一跤, 猶如夢醒一般,渾身汗如雨下。 雖然毛髮悚然,心中卻也明白,只見小紅豐兒影影綽綽的來了。 鳳姐恐怕落人的褒貶,連忙爬起來說道:「你們做什麼呢,去了這半天?快拿來我穿上罷。 」一面豐兒走至跟前伏侍穿上,小紅過來攙扶。 鳳姐道: 「我才到那裡,他們都睡了。 咱們回去罷。 」一面說,一面帶了兩個丫頭急急忙忙回到家中。 賈璉已回來了,只是見他臉上神色更變,不似往常,待要問他,又知他素日性格,不敢突然相問, 只得睡了。 至次日五更,賈璉就起來要往總理內庭都檢點太監裘世安家來打聽事務。 因太早了,見桌上有昨日送來的抄報,便拿起來閒看。 第一件是雲南節度使王忠一本,新獲了一起私帶神槍火藥出邊事,共有十八名人犯。 頭一名鮑音,口稱系太師鎮國公賈化家人。 第二件蘇州刺史李孝一本,參劾縱放家奴,倚勢凌辱軍民,以致因奸不遂殺死節婦一家人命三口事。 兇犯姓時名福,自稱繫世襲三等職銜賈范家人。 賈璉看見這兩件,心中早又不自在起來,待要看第三件,又恐遲了不能見裘世安的面, 因此急急的穿了衣服,也等不得吃東西,恰好平兒端上茶來,喝了兩口,便出來騎馬走了。 第303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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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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