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他勉強提起精神,克服疲倦。 他竭力想作最後一次努力,想把那個使他疲憊欲倒的問題正式提出來,應當自首?還是應當緘默?結果他什麼都分辨不出。 他在夢想中憑自己的理智,就各種情況初步描摹出來的大致輪廓,都一一煙消雲散了。 不過他覺得,無論他怎樣決定,他總得死去一半,那是必然的,無可倖免的;無論向右或向左,他總得進入墳墓;他已到了垂死的時候,他的幸福的死或是他的人格的死。 可憐!他又完全回到了游移不定的狀態。 他並不比開始時有什麼進展。 這個不幸的人老是在苦惱下掙扎。 在這苦命人之前一千八百年,那個彙集了人類一切聖德和一切痛苦于一身的神人,正當橄欖樹在來自太空的疾風中顫動時,也曾把那杯在星光下顯得陰森慘暗的苦酒推到一邊,久久低回不決呢。 四痛苦在睡眠中的形狀 早晨三點剛剛敲過,他那樣几乎不停地走來走去,已有五個鐘頭了。 後來,他倒在椅子上。 他在那上面睡着了,還做了一個夢。 那夢,和大多數的夢一樣,只是和一些慘痛莫名的情況有關連,但是他仍然受了感動。 那場惡夢狠狠地打擊了他,使他後來把它記了下來。 這是他親筆寫好留下來的一張紙。 我們認為應在此把這一內容依照原文錄下。 無論那個夢是什麼,假使我們略過不提,那一夜的經過便不完全。 那是一個害着心病的人的一段辛酸的故事。 下面便是。 在那信封上有這樣一行字:「我在那晚作的夢。 」 我到了田野間。 那是一片荒涼遼闊、寸草不生的田野。 我既不覺得那是白天,也不覺得是黑夜。 我和我的哥,我童年時的哥,一同散步;這個哥,我應當說,是我從來沒有想起,而且几乎忘了的。 我們在閒談,又碰見許多人走過。 我們談到從前的一個女鄰居,這個女鄰居,自從她住在那條街上,便時常開着窗子工作。 我們談着談着,竟因那搧開着的窗子而覺得冷起來了。 田野間沒有樹。 我們看見一個人在我們身邊走過。 那人赤身露體,渾身灰色,騎着一匹土色的馬。 那人沒有頭髮;我們看見他的禿頂和頂上的血管。 他手裡拿着一條鞭子,象葡萄藤那樣軟,又象鐵那麼重。 那騎士走了過去,一句話也沒有和我們說。 我哥向我說:「我們從那條凹下去的路走吧。 」那裡有一條凹下去的路,路上沒有一根荊棘,也沒有一絲青苔。 一切全是土色的,連天也一樣。 走了幾步以後,我說話,卻沒有人應我,我發現我的哥已不和我在一道了。 我望見一個村子,便走進去。 我想那也許是羅曼維爾。 (為什麼是羅曼維爾呢?)① ①括弧是冉阿讓加的。 原注。 我走進的第一條街,沒有人,我又走進第二條街。 在轉角的地方,有個人靠牆立着。 我向那人說:「這是什麼地方?我到了哪裡?」 那人不回答。 我看見一搧開着的牆門,我便走進去。 第一間屋子是空的。 我走進第二間。 在那扇門的後面,有個人靠牆立着。 我問那人:「這房子是誰的?我是在什麼地方?」那人不回答。 那房子裡有一個園子。 我走出房子,走進園子。 園子是荒涼的。 在第一株樹的後面,我看見一個人立着。 我向那人說:「這是什麼園子?我在什麼地方?」那人不回答。 我信步在那村子裡走着,我發現那是個城。 所有的街道都是荒涼的,所有的門都是開着的。 沒有一個人在街上經過,也沒有人在房裡走或是在園裡散步。 但在每一個牆角上、每扇門後面、每株樹的背後,都立着一個不開口的人。 每次總只有一個,那些人都望着我走過去。 我出了城,在田裡走。 過了一會,我迴轉頭,看見一大群人跟在我後面走來。 我認出了那些人,全是我在那城裡看見過的。 他們的相貌是奇形怪狀的。 他們好象並不急於趕路,但他們都比我走得快。 他們走的時候,一點聲音也沒有。 一下子,那群人追上了我,把我圍了起來。 那些人的面色都是土色的。 於是,我在進城時最初見到並向他問過話的那個人向我說: 「您往哪兒去?難道您不知道您早就死了嗎?」 我張開嘴,正要答話,但是我看見四周絶沒有一個人。 他醒過來,凍僵了。 一陣和晨風一樣冷的風把窗板吹得在開着的窗門臼裡直轉。 火已經滅了。 蠟燭也快點完了。 仍舊是黑夜。 他立起來,向着窗子走去,天上始終沒有星。 從他的窗口,可以望見那所房子的天井和街道。 地上忽然發出一種乾脆而結實的響聲,他便朝下望。 他看見在他下面有兩顆紅星,它們的光在黑影裡忽展忽縮,形狀奇怪。 由於他的思想仍半沉在夢境裡,他在想:「奇怪!天上沒有星,它們現在到地上來了。 」 這時,他才從夢中漸漸清醒過來,一聲和第一次相同的響聲把他完全驚醒了,他注意看,這才看出那兩顆星原來是一輛車子上的掛燈。 從那兩盞掛燈射出的光裡,他可以看出那輛車子的形狀。 那是一輛小車,駕着一匹白馬。 他先頭聽見的便是馬蹄踏地的響聲。 「這是什麼車子?」他向自己說,「誰這樣一清早就來了?」 這時,有個人在他房門上輕輕敲了一下。 他從頭到腳打了一個寒噤,怪聲叫道: 「誰呀?」 有個人回答: 「是我,市長先生。 」 他聽出那老婦人他的門房的嗓子。 「什麼事?」他又問。 「市長先生,快早晨五點了。 」 「這告訴我幹什麼?」 「市長先生,車子來了。 」 「什麼車子?」 「小車。 」 「什麼小車?」 「難道市長先生沒有要過一輛小車嗎?」 「沒有。 」他說。 「那車伕說他是來找市長先生的。 」 第91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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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慘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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