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他想道,「整個冉阿讓都還在這裡面。 這玩意兒也得毀掉。 」 他拿起那兩個燭台。 火力還夠大,很容易使它們失去原來的形狀,燒成不能辨認的銀塊。 他在爐前彎下腰去,烘了一回火,他確實舒服了一陣。 「好火!」他說。 他拿着兩個燭台中的一個去撥火。 一分鐘後,兩個全在火裡了。 這時,他彷彿聽見有個聲音在他心裡喊: 「冉阿讓!冉阿讓!」 他頭髮豎起來了,好象成了一個聽到恐怖消息的人。 「對!沒有錯,幹到底!」那聲音說。 "做完你現在做的事!毀了那兩個燭台!消滅那種紀念品!忘掉那主教!忘掉一切!害死那商馬第!干吧,這樣好。 稱讚你自己!這樣,說定了,下過決心了,一言為定,那邊有個人,一個老頭,他不知道人家打算怎樣對付他,他也許什麼事也沒做過,是一個無罪的人,他的苦難全是由你那名字惹起的,他被你那名字壓在頭上,就好象有了罪,他將因你而被囚,受懲罰,他將在唾罵和悚懼當中結束他的生命。 那好。 你呢?做一個誠實的人。 仍舊做市長先生,可尊可敬的,確也受到尊敬,你繁榮城市,接濟窮人,教養孤兒,過快樂日子,儼然是個君子,受人敬佩,與此同時,當你留在這裡,留在歡樂和光明中時,那邊將有一個人穿上你的紅褂子,頂着你的名字,受盡羞辱,還得在牢裡拖着你的鐵鏈! 是呀,這種辦法,是正當的!呀!無賴!" 汗從他額頭上流出來。 他望着那兩個燭台,茫然不知所措。 這時,在他心裡說話的那聲音還沒有說完。 它繼續說:「冉阿讓!在你的前後左右將有許多歡騰、高呼、讚揚你的聲音,只有一種聲音,一種誰也聽不見的聲音,要在黑暗中詛咒你。 那麼!聽吧,無恥的東西!那一片頌揚的聲音在達到天上以前,全會落下,只有那種詛咒才能直達上帝!」 那說話的聲音,起初很弱,並且是從他心中最幽暗的地方發出來的,一步一步,越來越宏亮越驚人,現在他聽見已在他耳邊了。 他彷彿覺得它起先是從他身體裡發出來的,現在卻在他的外面說話了。 最後的那幾句話,他聽得特別清楚,他毛骨聳然,向房裡四處看了一遍。 「這裡有人嗎?」他惝恍迷離地高聲問着。 隨後他笑出來了,彷彿是痴子的那種笑聲,他接著說: 「我多麼糊塗!這裡不可能有人。 」 那裡有人,但是在那裡的不是肉眼可以看見的人。 他又把那兩個燭台放在壁爐上。 於是他又用那種單調、沉鬱的步伐走來走去,把睡在他下面的那個人從夢中驚到跳了起來。 那樣走動,使他舒適了一些,同時也使他興奮。 有時,人在無可奈何的關頭總喜歡走動,彷彿不斷遷移地方,便會碰見什麼東西,可以向它徵詢意見。 過了一會兒,他又摸不着頭腦了。 現在他對自己先後輪流作出決定的那兩種辦法,同樣感到畏縮不前。 湧上他心頭的那兩種意見,對他好象都是絶路。 何等的惡運!拿了商馬第當他,何等的遭遇!當初上帝彷彿要用來鍛鍊他的那種方法,現在正使他陷于絶境了! 對未來,他思考了一下。 自首,偉大的上帝!自投羅網!他面對他所應當拋棄和應當再拿起的那一切東西,心情頽喪到無以復加。 那麼,他應當向那麼好、那麼幹淨、那麼快樂的生活,向大眾的尊崇、榮譽和自由告別了!他不能再到田野裡去散步了,他也再聽不到陽春時節的鳥叫了,再不能給小孩子們佈施了!他不能再感受那種表示感激敬愛而向他注視的和藹目光了!他將離開這所他親手造的房子,這間屋子,這間小小的屋子!所有一切,這時對他都是嫵媚可愛的。 他不能再讀這些書了,不能再在這小小的白木桌上寫字了!他那唯一的女仆,那看門的老婦人,不會再在早晨把咖啡送上來給他了。 偉大的上帝!代替這些的是苦役隊,是枷,是紅衣,是腳鐐,是疲勞,是黑屋,是帆布床和大家熟悉的那一切駭人聽聞的事。 在他那種年紀,在做過他那樣的人以後!假使他還年輕!但是,他老了,任何人都將以「你」稱呼他,受禁子的搜查,挨獄警的棍子!赤着腳穿鐵鞋!早晚把腿伸出去受檢驗鏈鎖人的鎚子!忍受外國人的好奇心,會有人向他們說:「這一個便是做過濱海蒙特勒伊市長的那個著名的冉阿讓!」到了晚上,流着汗,疲憊不堪,綠帽子遮在眼睛上,兩個兩個地在警察的鞭子下,由軟梯爬上戰船的牢房裡去!呵!何等的痛苦!難道天意也能象聰明人一樣殘酷,也能變得和人心一樣暴戾嗎! 無論他怎樣做,他總是回到他沉思中的那句痛心的、左右為難的話上:留在天堂做魔鬼,或是回到地獄做天使。 怎樣辦,偉大的上帝!怎樣辦? 他費了無窮的力才消釋了的那種煩惱又重新湧上了心頭。 他的思想又開始紊亂起來。 人到了絶望時思想便會麻痹,不受控制。 羅曼維爾那個名字不時回到他的腦海中來,同時又聯想到他從前聽過的兩句歌詞上。 他想起羅曼維爾是巴黎附近的一處小樹林,每逢四月,青年情侶總到那裡去采丁香。 他的心身都搖曳不定,他好象一個沒人扶的小孩,跌跌撞撞地走着。 第90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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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慘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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