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跪在石板上,在眾人的靴子所留下的泥漿中,合攏雙手,用膝頭大步往前拖。 「沙威先生!」她說,「我求您開恩。 我擔保,我確實沒有錯處。 假使您一開頭就看見這件事,您就明白了。 我在慈悲的上帝面前發誓,我沒有犯錯誤。 是那位老闆先生,我又不認識他,他把雪塞在我的背上。 難道我們那樣好好地走着,一點也沒有惹人家,人家倒有把雪塞在我們背上的道理嗎?我嚇了一跳。 我原有一點病,您知道嗎?並且他向我羅嗦了好些時候。 ‘你醜!’‘你沒有牙齒!’我早知道我沒有牙齒。 我並沒有做什麼。 我心裡想:‘這位先生尋開心。 ’我對他規規矩矩,我沒有和他說話。 他在那樣一剎那間把雪塞在我的背上。 沙威先生,我的好偵察員先生!難道這兒就沒有一個人看見過當時的經過來向您說這是真話嗎?我生了氣,那也許不應當。 您知道在開始做這種生意時是不容易控制自己的。 我太冒失了。 並且,一把那樣冷的東西,乘你不備,塞在你的背上!我不應當弄壞那位先生的帽子。 他為什麼走了呢?他如果在這裡,我會求他饒恕的。 唉!我的上帝,求他饒恕,我毫不在乎。 今天這一次請您開了恩吧,沙威先生。 呵,您不知道這個,在監牢裡,每天只能賺七個蘇,那不是政府的錯處,但是每天只有七個蘇,並且請您想想,我有一百法郎要付,不付的話,人家就會把我的小女兒送回來。 唉!我的上帝,我不能帶她在身邊,我做的事多麼可恥呵!我的珂賽特,呵,我的慈悲聖母的小天使,她怎麼辦呢?可憐的小寶貝!我要和您說,德納第那種開客店的,那種鄉下人,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他們非要錢不行。 請不要把我關在牢裡!請您想想,那是一個小娃娃,他們會在這種最冷的冬天把她丟在大路上,讓她去;我的好沙威先生,您對這種事應當可憐可憐呀。 假使她大一點,她也可以謀生,可是在她那種年紀,她做不到。 老實說,我並不是個壞女人,並不是好吃懶做使我到了這種地步。 我喝了酒,那是因為我心裡難受。 我並不貪喝,但是酒會把人弄糊塗的。 從前當我比較快樂時,別人只消看看我的衣櫃,一眼就會明白我並不是個污七八糟愛俏的女人。 我從前有過換洗衣裳,許多換洗衣裳。 可憐可憐我吧,沙威先生!」 她那樣彎着身子述說苦情,淚眼昏花,敞着胸,絞着手,干促地咳嗽,低聲下氣,形同垂死的人。 深沉的痛苦是轉變窮苦人容貌的一種威猛的神光。 當時芳汀忽然變美了。 有那麼一會兒,她停下來,輕輕地吻着那探子禮服的下襬。 一顆石心也會被她說軟的,但一顆木頭的心是軟化不了的。 「好!」沙威說,「你說的我已經聽見了。 你說完了沒有?走吧,現在。 你有你的六個月,永生的天父親自到來也沒有辦法。 」 聽見了那種威嚴的句子「永生的天父親自到來也沒有辦法」時,她知道這次的判決是無可輓回的了。 她垂頭喪氣、聲嘶喉哽地說: 「開恩呀!」 沙威把背對著她。 兵士們捉住了她的胳膊。 幾分鐘以前,已有一個人在眾人不知不覺之間進來了,他關好門,靠在門上,聽到了芳汀的哀求。 正當兵士們把手放在那不肯起立的倒霉婦人身上,他上前一步,從黑影裡鑽出來說:「請你們等一會!」 沙威抬起眼睛,看見了馬德蘭先生。 他脫下帽子,帶著一種不自在的怒容向他致敬: 「失禮了,市長先生....」 市長先生這幾個字給了芳汀一種奇特的感覺。 她好象從地裡跳起的殭屍一樣,猛地一下直立起來,張開兩臂,把那些士兵推向兩旁,他們還沒來得及阻擋她,她已直向馬德蘭先生走去,瘋人似的,盯住他喊道: 「哈!市長先生,原來就是你這小子!」 隨着,她放聲大笑,一口唾沫吐在他臉上。 馬德蘭先生揩揩臉,說道: 「偵察員沙威,釋放這個婦人。 」 沙威這時覺得自己要瘋了。 他在這一剎那間,接二連三,並且几乎是連成一氣地感受到他生平從未有過的強烈衝動。 看見一個公娼唾市長的面,這種事在他的想象中確是已經荒謬到了無法想象的地步,即使只偶起一念,認為那是可能發生的事,那已可算是犯了大不敬的罪。 另一方面,在他思想深處,他已把那婦人的身份和那市長的人格連繫起來,起了一種可怕的胡思亂想,因而那種怪誕的罪行的根源,在他看來,又是十分簡單的,他想到此地,無比憎恨。 同時他看見那位市長,那位長官,平心靜氣地揩着臉,還說「釋放這個婦人」,他簡直嚇得有點頭昏眼花;他腦子不能再想,嘴也不能再動了,那種驚駭已超出他可能接受的限度,他一言不發地立着。 芳汀聽了那句話也同樣驚駭。 她舉起她赤裸的胳膊,握緊了那火爐的鈕門,好象一個要昏倒的人。 同時,她四面望望,又低聲地好象自言自語地說起話來。 第75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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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慘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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