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被殺頭時,就是這個桑泰爾指揮擊鼓的。 這麼說,這營人是從巴黎來的了?」 「半營人。 」 「它叫什麼?」 「將軍,它的旗幟上是:紅色無檐帽營。 」 「這是些殘暴的野獸。 」 「傷員該怎麼辦?」 「結果掉。 」 「俘虜呢?」 「槍斃。 」 「差不多有八十人。 」 「統統槍斃。 」 「還有兩個女人。 」 「也槍斃了。 」 「還有三個孩子。 」 「將他們帶走,將來再處理。 」 說完,侯爵便策馬走了。 七決不寬恕公社的口號 毫不留情王公們的口號 當這件事在塔尼附近進行時,乞丐已經朝克羅隆走去。 他鑽進溝壑,在大片暗淡的樹陰下行走,對一切都漠不關心,對什麼都毫不在意,正如他自己所說,他通想而不沉思,因為沉思者是有目的的,而遇想者卻沒有。 他漫步遊蕩,走走停停,這裡摘一根野酸模的嫩芽充饑,那裡喝一口泉水解渴,有時抬頭傾聽遠處的喧嘩,然後又沉入令人陶醉的大自然扭力之中,讓太陽照曬襤褸的衣衫。 他也許聽到了人聲,但他聆聽的是鳥鳴。 他年老、遲鈍,不能走遠路。 正如他對德•朗特納克侯爵所說,四分之一法裡的路就使他感到疲乏。 他朝十字阿弗朗香方向轉了一小圈,回來已是傍晚了。 過了馬塞不遠,小路通向一個高坡,那裡沒有樹木,可以看得很遠,西邊,直到大海,一覽無遺。 一股煙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煙是最可愛,也是最可怕的東西。 有祥和的煙,也有陰險的煙。 煙,煙的厚度,煙的顏色,各有不同,它表示的或是和平或是戰爭,或是友愛或是仇恨,或是款待或是墳墓,或是生命或是死亡。 在樹林間升起的煙可以象徵世上最迷人的東西壁爐,或者世上最可惜的東西火災。 有時,人的一切幸福或不幸都寓于這隨風飄散的煙中。 泰爾馬什看到的煙令他不安。 這是一股黑煙,夾雜着突如其來的紅光,彷彿大火時明時暗,即將熄滅,這股煙升起在埃爾布昂帕伊上空。 泰爾馬什加快步伐朝黑煙走去。 他很累,但想看個究竟。 他來到一座小山頂,靠着山坡就是那個小鎮和莊園。 小鎮和莊園已蕩然無存。 一堆破房子在燃燒,這就是埃爾布昂帕伊。 茅屋燃燒比宮殿燃燒更令人心碎。 燃燒着的茅屋一片淒慘。 災禍襲擊貧困,好比是秀鷹撲向蚯蚓,這裡有一種違反情理的東西,使人難受。 《聖經》上有個傳說:一個人觀看了火災後變成了石像。 泰爾馬什在剎那間也變成了石像。 他眼前的景象使他一動不動。 這場災禍是在寂靜中完成的。 沒有呼叫聲。 濃煙中聽不到人的嘆息。 這場烈火在繼續,它要完全吞沒這個村子。 除了屋架的爆裂聲和茅草的劈啪聲外,沒有其他任何聲音。 有時濃煙裂開一條縫,於是露出了倒坍的屋頂和張着大嘴的房間,烈火中能看出各種各樣的紅色:硃紅色的內室,鮮紅色的破衣爛衫,大紅色的蹩腳傢具。 泰爾馬什面對這場凶惡的災難,頭暈目眩。 與房屋毗連的慄樹林中,有幾棵樹也着了火,燃燒起來。 泰爾馬什在傾聽,想聽見一個聲音,一聲呼救,一聲叫喊。 然而,除了火舌以外,沒有任何動靜。 除了大火以外,一切都悄然無聲。 難道人都進光了? 埃爾布昂帕伊那些活潑、勤勞的人們在哪裡?這個小鎮的居民怎麼樣了? 泰爾馬什走下山坡。 他面對的是一個不祥的謎。 他不慌不忙地走近它,目光凝止不動。 他像影子一樣朝這片廢墟慢慢走去,感到自己是這座墳墓的幽靈。 他來到曾經是莊園大門的地方,往院子裡看,院牆已經沒有了,院子和周圍的村子連成一片。 他至今所見到的一切算不了什麼,只不過是可怕的事,真正的恐怖此刻才出現在他面前。 在院子中央有一堆形狀模糊的黑東西,它的一例被火光照着,另一側被月光照着。 這是一堆人,這些人已經死了。 在這難死人周圍,有一大攤液體還在冒氣,它反射出火光,但它的紅色並非來自火光,這是血。 泰爾馬什走過去,對地上的這些身體逐一察看,它們全部是屍體。 月光照射着,火光也照射着。 這是士兵的屍體,他們全都光着腳,鞋子被人拿走了,武器也被人拿走了。 他們還穿著軍服,那是藍色的。 在這一堆肢體和腦袋中,這裡那裡可以看見一些彆著三色帽徽的、被打穿的軍帽。 這些人是共和派,是駐紮在埃爾布昂帕伊農莊,昨天還活蹦亂跳的巴黎人。 從屍體的整齊位置來看,他們是被處決的。 他們被就地槍決,而且有條不紊。 他們都死了。 這一堆裡聽不見一絲喘息。 泰爾馬什-一看過去,一個也不漏掉,屍體遍身是彈孔。 槍殺者大概走得匆忙,來不及掩埋屍體;泰爾馬什正要走時,眼光落在院裡一截矮牆上,看見從牆角後面露出來的四隻腳。 這四隻腳比別的腳小,腳上穿著鞋。 泰爾馬什走近看,這是女人的腳。 牆後面並排躺着兩個女人,其中一人穿著制服,旁邊是一隻破碎的空桶,這是隨軍女販,她頭部中了四槍,已經死了。 泰爾馬什察看另一個女人。 她是農民,臉色發發,張着大嘴,雙眼緊閉。 她頭上沒有傷口。 她的衣服大概因為穿得太久而破爛不堪,在她倒下時張開了,胸部半露在外面。 泰爾馬什將她的衣服完全扯開,看到她肩頭有一個圓圓的槍眼。 鎖骨已經斷了。 他瞧著蒼白的奶頭。 「母親和奶媽。 」他喃喃說。 他摸摸她。 她並不冰涼。 除了鎖骨被打斷和肩頭的傷口外,她沒有別的傷口。 他將手放在她胸口上,感到微弱的跳動。 她沒有死。 泰爾馬什直起身來,用可怕的聲音喊道: 第26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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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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