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溫候車子過,後面宅眷也出來,見紫衣佩銀魚、項纏羅帕婦女,便是嫂嫂。 思溫進前,共嫂嫂敘禮畢,遂問道:「嫂嫂因何與哥哥相別在此?」鄭夫人搵淚道:「妾自靖康之冬,與兄賃舟下淮楚,將至盱眙,不幸箭穿駕手,刀中梢公,妾有樂昌破鏡之憂,汝兄被縲紲纏身之苦,為虜所掠。 其酋撒八太尉相逼,我義不受辱,為其執虜至燕山。 撒八太尉恨妾不從,見妾骨瘦如柴,遂鬻妾身于祖氏之家。 後知是娼戶,自思是品官妻,命官女,生如蘇小卿何榮!死如孟姜女何辱!暗抽裙帶自縊梁間,被人得知,將妾救了。 撒八太尉妻韓夫人聞而憐我,亟令救命,留我隨侍。 項上瘡痕至今未癒,是故項纏羅帕。 倉皇別良人,不知安往?新得良人音耗,當時更衣遁走,今在金陵,復還舊職,至今四載,未忍重婚。 妾燃香煉頂,問卜求神,望金陵之有路,脫生計以無門。 今從韓國夫人至此游宴,既為奴僕之軀,不敢久語,叔叔叮嚀,驀遇江南人,倩教傳個音信。 」 楊思溫欲待再問其詳,俄有番官手持八棱抽攘,向思溫道:「我家奴婢,更夜之間,怎敢引誘?」拿起抽攘,迎臉便打。 思溫一見來打,連忙急走。 那番官腳蹠行遲,趕不上。 走得脫,一身冷汗,慌忙歸到姨夫客店。 張二官見思溫走回喘吁吁地,問道:「做甚麼直恁慌張?」思溫將前事一一告訴。 張二官見說,嗟呀不已,安排三杯與思溫嚯索。 思溫想起哥哥韓忠翊嫂嫂鄭夫人,那裡吃得酒下。 愁悶中過了元宵,又是三月。 張二官向思溫道:「我出去兩三日即歸,你與我照管店裡則個。 」思溫問:「出去何干?」 張二官人道:「今兩國通和,奉使至維揚,買些貨物便回。 」楊思溫見姨夫張二官出去,獨自無聊,晝長春困,散步大街至秦樓。 入樓閒望一晌,乃見一過賣至前唱喏,便叫:「楊五官!」 思溫看時,好生而熟,卻又不是陳三,是誰?過賣道:「男女東京寓仙酒樓過賣小王。 前時陳三兒被左金吾叫去,不令出來。 」思溫不見三兒在秦樓,心下越悶,胡亂買些點心吃,便問小王道:「前次上元夜韓國夫人來此飲酒,不知你識韓國夫人住處麼?」小王道:「男女也曾問他府中來,道是天王寺後。 」 說猶未了,思溫抬頭一看,壁上留題墨跡未乾。 仔細讀之,題道:「昌黎韓思厚舟發金陵,過黃天蕩,因感亡妻鄭氏,船中作相弔之詞」,名《禦街行》:合和朱粉千餘兩,捻一個、觀音樣。 大都卻似兩三分,少付玲瓏五臟。 等待黃昏,尋好夢底,終夜空勞攘。 香魂媚魄知何往?料只在、船兒上。 無言倚定小門兒,獨對滔滔雪浪。 若將愁淚,還做水算,幾個黃天蕩。 楊思溫讀罷,駭然魂不附體:「題筆正是哥哥韓思厚,恁地是嫂嫂沒了。 我正月十五日秦樓親見,共我說話,道在韓國夫人宅為侍妾,今卻沒了。 這事難明。 」驚疑未決,遂問小王道:「墨跡未乾,題筆人何在?」小王道:「不知。 如今兩國通和,奉使至此,在木道館驛安歇。 適來四、五人來此飲酒,遂寫於此。 」說話的,錯說了!使命入國,豈有出來閒走買酒吃之理?按《夷堅志》載:那時法禁未立,奉使官聽從與外人往來。 當日是三月十五日,楊思溫問本道館在何處,小王道:「在城南。 」思溫還了酒錢下樓,急去本道館,尋韓思厚。 到得館道,只見蘇許二掌儀在館門前閒看,二人都是舊日相識,認得思溫,近前唱喏,還禮畢。 問道:「楊兄何來?」 思溫道:「特來尋哥哥韓掌儀。 」二人道:「在裡面會文字,容入去喚他出來。 」二人遂入去,叫韓掌儀出到館前。 思溫一見韓掌儀,連忙下拜,一悲一喜,便是他鄉遇契友,燕山逢故人。 思溫問思厚:「嫂嫂安樂?」思厚聽得說,兩行淚下,告訴道:「自靖康之冬,與汝嫂顧船,將下淮楚,路至盱眙,不幸箭穿篙手,刀中梢公,爾嫂嫂有樂昌硫鏡之憂,兄被縲紲纏身之苦。 我被虜執于野寨,夜至三鼓,以苦告得脫,然亦不知爾嫂嫂存亡。 後有僕人周義,伏在草中,見爾嫂被虜撒八太尉所逼,爾嫂義不受辱,以刀自刎而死。 我後奔走行在,復還舊職。 」思溫問道:「此事還是哥哥目擊否?」思厚道:「此事周義親自報我。 」思溫道:「只恐不死。 今歲元宵,我親見嫂嫂同韓國夫人出遊,宴于秦樓。 思溫使陳三兒上樓寄信,下樓與思溫相見。 所說事體,前面與哥哥一同,也說道:哥哥復還舊職,到今四載,未忍重婚。 」思厚聽得說,理會不下。 第135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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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恆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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