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在下說一節國朝的故事,乃是「滕縣尹鬼斷傢俬」。 這節故事是勸人重義輕財,休忘了「孝弟」兩字經。 看官們或是有弟兄沒兄弟,都不關在下之事,各人自去摸着心頭,學好做人便了。 正是:善人聽說心中刺,惡人聽說耳邊風。 話說國朝永樂年間,北直順天府香河縣,有個倪太守,雙名守謙,字益之,家累干金,肥田美宅。 夫人陳氏,單生一子,名曰善繼,長大婚娶之後,陳夫人身故。 倪太守罷官鰥店,雖然年老,只落得精神健旺。 凡收租、放債之事,件件關心,不肯安閒享用。 其年七十九歲,倪善繼對老子說道:「人生七十古來稀。 父親今年七十九,明年八十齊頭了,何不把家事交卸與孩兒掌管,吃些見成茶飯,豈不為美?」老頭子搖着頭,說出幾句道:「在一日,管一日。 督你心,督你力,掙些利錢穿共吃。 直持兩腳壁立直,那時不關我事得。 」 每年十月間,倪太守親往莊上收租,整月的住下。 莊戶人家,肥鷄美酒,盡他受用。 那一年,又去住了幾日。 偶然一日,午後無事,繞莊闊步,觀看野景。 忽然見一女子同着一個自發婆婆,向溪邊石上搗衣。 那女子雖然村妝打撈,頗有幾分姿色: 發同漆黑,眼若波明。 纖纖十指似栽蔥,曲曲雙眉如抹黛。 隨常布帛,俏身軀賽着續羅;點景野花,美豐收不須釵鈿。 五短身材偏有趣,二八年紀正當時。 倪太守老興勃發,看得獃了。 那女子搗衣己畢,隨着老婆婆而走。 那老兒留心觀看,只見他走過數家,進一個小小自籬笆門內去了。 倪太守連忙轉身,喚管莊的來,對他說如此如此,教他訪那女子跟腳,曾否許人,若是沒有人家時,我要娶他為妄,未知他肯否?管莊的巴不得奉承家主,領命便走。 原來那女子姓梅,父親也是個府學秀才。 因幼年父母雙亡,在外婆身邊居住。 年一十七歲,尚未許人。 管莊的訪得的實了,就與那老婆婆說:「我家老爺見你女孫兒生得齊整,意欲聘為偏房。 雖說是做小,老奶奶去世己久,上面並無人拘管。 嫁得成時,豐衣足食,自不須說;連你老人家年常衣服、茶、米,都是我家照顧;臨終還得個好斷送,只怕你老人家沒福。 」老婆婆聽得花錦似一片說話,即時依允。 也是姻緣前定,一說便成。 管莊的回覆了倪太守,太守大喜!講定財禮,討皇曆看個吉日,又恐兒子阻擋,就在莊上行聘,莊上做親。 成親之夜,一老一少,端的好看!有《西江月》為證: 一個烏紗自發,一個綠鬢紅妝。 枯藤纏樹嫩花香,好似奶公相傍。 一個心中淒楚,一個暗地驚慌。 只愁那話武郎當,雙手扶持不上。 當夜倪太守抖擻精神,勾消了姻緣簿上。 真個是:恩愛莫忘今夜好,風光不減少年時。 過了一朝,喚個轎子抬那梅氏回宅,與兒子、媳婦相見。 闔宅男婦,都來磕頭,稱為「小奶奶」。 倪太守把些布帛賞與眾人,各各歡喜。 只有那倪善繼心中不美,面前雖不言語,背後夫妻兩口兒議論道:「這老人武沒正經!一把年紀,風燈之燭,做事也須料個前後。 知道五年十年在世,卻去幹這樣不了不當的事!討這花枝般的女兒,自家也得精神對付他,終不然擔誤他在那裡,有名無實。 還有一件,多少人家老漢身邊有了少婦,支持不過;那少婦熬不得,走了野路,出乖露醜,為家門之站。 還有一件,那少婦蹋隨老漢,分明似出外度荒年一般,等得年時成熟,他便去了。 平時偷短偷長,做下私房,東一西四的畜開;又撤嬌撤痴,要漢子制辦衣飾與他。 到得樹倒鳥飛時節,他便顛作嫁人,一包兒收拾去受用。 這是木中之蠹,米中之蟲。 人家有了這般人,最損元氣的。 」又說道:「這女子嬌模嬌樣,好像個妓女,全沒有良家體段,看來是個做聲分的頭兒,擒老公的太歲。 在咱爹身邊,只該半妄半婢,叫聲姨姐,後日還有個退步。 可笑咱爹不明,就叫眾人喚他做『小奶奶』,難道要咱們叫他娘不成?咱們只不作準他,莫要奉承透了,討他做大起來,明日咱們顛到受他嘔氣。 」夫妻二人,唧唧噥噥,說個不了,早有多嘴的,傳話出來。 倪太守知道了,雖然不樂,卻也藏在肚裡。 幸得那梅氏秉性溫良,事上接下,一團和氣,眾人也都相安 第55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音調
速度
音量
語言
《醒世恆言》
第5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