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裡卓夫指着謝基尼娜說了一句話,可是誰也聽不清。 他皺起眉頭,顯然在忍住咳嗽,接着搖搖頭。 聶赫留朵夫把頭湊過去,想聽清他的話。 於是克雷裡卓夫從手絹裡露出嘴來點第一次作了綜述,表明對黑格爾的批判態度以及費爾巴哈,喃喃地說: 「現在好多了。 只要不着涼就行。 」 聶赫留朵夫肯定地點點頭,同謝基尼娜交換了一個眼色。 「哦,三個天體的問題怎樣了?」克雷裡卓夫又喃喃地說,吃力地苦笑了一下。 「不容易解決吧?」 聶赫留朵夫不明白他的話,謝基尼娜就向他解釋說,這原是一個確定日、月、地球三個天體關係的著名數學問題,克雷裡卓夫開玩笑,把聶赫留朵夫、卡秋莎和西蒙松的關係比作那個問題。 克雷裡卓夫點點頭,表示謝基尼娜正確地解釋了他的玩笑。 「解決這問題的關鍵不在我,」聶赫留朵夫說。 「您接到我的信了?這事您肯辦嗎?」謝基尼娜問。 「我一定去辦,」聶赫留朵夫說。 他發現克雷裡卓夫臉上有點不高興,就回到自己的馬車那裡,在凹陷的車座上坐下,雙手扶住馬車兩側,因為道路坎坷不平,車子顛簸得很厲害。 他開始追趕身穿囚服囚袍、戴腳鐐和雙人手銬的囚犯隊伍。 這個隊伍伸展有一俄里長。 聶赫留朵夫認出道路另一邊有卡秋莎的藍頭巾、薇拉的黑大衣和西蒙松的短上衣、絨線帽和扎着帶子的白羊毛襪。 西蒙松跟婦女們並排走着,嘴裡起勁地講着什麼事。 婦女們看見聶赫留朵夫,都向他點頭招呼,西蒙松彬彬有禮地舉了舉帽子。 聶赫留朵夫同他們沒有話要說,就沒有停車,一直趕到他們前頭去。 他的馬車又來到堅固的大路上,走得快多了,但為了超車,得不時離開大路,繞過長長的車隊,趕到前頭去。 這條車轍縱橫的大路通到一座陰暗的針葉樹林。 道路兩旁,樺樹和落葉松還沒有落葉,現出耀眼的土黃色。 這段路走了一半,樹林就沒有了,道路兩邊都是田野,出現了修道院的金十字架和圓頂。 天氣放晴了,雲都消散了,太陽高高地升到樹林上空,潮濕的樹葉、水塘、圓頂和教堂的十字架都在陽光下熠熠發亮。 右前方,在灰濛蒙的天邊,現出白忽忽的遠山。 聶赫留朵夫的三駕馬車來到城郊一個大村子。 村街上滿是人:有俄羅斯人,也有戴着古怪帽子、穿著古怪服裝的少數民族。 喝醉酒的和沒有喝過酒的男男女女群集在商舖、飯店、酒館和貨車旁邊,吵吵嚷嚷。 城市顯然不遠了。 車伕給了右邊驂馬一鞭子,緊了緊繮繩,側身坐在馭座上,好讓繮繩往右邊收。 他顯然想顯顯身手,把馬車趕得在大街上飛跑,也不放慢速度,一直跑到河邊的渡口。 這時渡船正在水流湍急的河心,從那邊划過來。 這邊渡口大約有二十輛大車等着過河。 聶赫留朵夫沒有等很多工夫。 渡船遠遠地划到上游,又被急流衝下來,不多一會兒就靠攏木板搭成的碼頭。 幾個船伕都生得身材高大,肩膀寬闊,肌肉發達。 他們穿著羊皮襖和長統靴,默默無言,熟練地甩出纜索,套在木樁上,放下船板,讓停在船上的車輛上岸,再把候船的車輛裝到船上,讓渡船裝滿車輛和馬匹。 寬闊湍急的河水拍打着渡船的兩舷,把纜索繃緊。 等渡船裝滿旅客,聶赫留朵夫的車子和卸下的馬匹,在周圍大車的擁擠下,在渡船邊上停住,船伕就關上船板,也不理睬沒有上船的旅客的要求,解開纜索開船。 渡船上一片寂靜,但聽得船伕沉重的腳步聲和馬匹倒換蹄子踩響船板的聲音。 二十一 聶赫留朵夫站在渡船邊上,眼睛望着寬闊湍急的河水。 兩個形象在他的頭腦裡交替出現着:一個是垂死的克雷裡卓夫。 他滿臉怒容,腦袋被大車顛得直搖晃;一個是精神抖擻地同西蒙松一起在路邊走着的卡秋莎。 一個形象使他沉重而悲傷,那就是瀕臨死亡而不願死去的克雷裡卓夫。 另一個形象是生氣勃勃的卡秋莎,她獲得西蒙松這樣好人的愛,走上了穩當可靠的善的道路,這本是件喜事,但聶赫留朵夫卻覺得難受,而且無法克服這樣的感覺。 城裡教堂的大銅鐘敲響了,顫動的鐘聲蕩漾在水面上。 站在聶赫留朵夫身旁的馬車伕和所有趕大車的一個個脫下帽子,在胸前畫了十字。 只有站在欄杆旁的一個個兒不高、頭髮蓬亂的老頭兒沒有畫十字,只是抬起頭來,眼睛直盯着聶赫留朵夫,而聶赫留朵夫起初並沒有注意到他。 這老頭兒身穿一件打過補釘的短褂和一條粗呢褲,腳登一雙補過的長統靴。 他的肩上背着一個不大的口袋,頭上戴着一頂破皮帽。 第193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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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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