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的那個監獄,」克雷裡卓夫對聶赫留朵夫講道(他胸部凹陷,兩肘撐住膝蓋,坐在高高的板鋪上,偶爾用他那雙害熱病的聰明、善良、好看的亮晶晶眼睛對聶赫留朵夫瞧瞧),「那個監獄不算太嚴,我們不僅可以敲敲牆壁互通音訊,而且可以在過道里來回走動,隨便交談,相互分送食物和煙草,到了晚上甚至可以齊聲唱歌。 我原來有一副好嗓子。 真的,要不是我媽過分傷心,我待在牢裡也還不錯,甚至很愉快。 我在這裡認識了赫赫有名的彼得羅夫(他後來在要塞裡用碎玻璃割破喉嚨自殺了),還有別的人。 但那時我還不是個革命者。 我還認識了隔壁牢房裡的兩個人。 他們都是因攜帶波蘭宣言①案被捕,後來又在押往車站途中企圖逃跑而受審。 一個是波蘭人,姓洛靖斯基;另一個是猶太人,姓羅卓夫斯基。 是啊,那個羅卓夫斯基簡直還是個孩子。 他說他十七歲,可是看上去只有十五歲。 他又瘦又小,兩隻黑眼睛亮晶晶的,人挺機靈,也象一切猶太人那樣賦有音樂才能。 他還在變嗓,但唱起歌來很好聽。 是啊!他們被提審我是看到的。 他們一早被帶出去,傍晚回來,說是被判了死刑。 這事誰也沒料到。 他們的案情實在輕得很,只不過企圖從押解兵手裡逃走,也沒有傷什麼人。 再說,把羅卓夫斯基這樣一個孩子判處死刑,實在太不近人情。 我們關在牢裡的人,個個都認為這只是嚇唬嚇唬他們,上級是不會批准的。 開頭大家激動了一陣,後來平靜了,又象原來那樣過日子。 是啊!不料有一天晚上,看守來到我的門邊,鬼鬼祟祟地告訴我說,來了幾個木匠,正在搭絞架。 我開頭沒弄懂是怎麼一回事,什麼絞架不絞架的。 但看守老頭十分激動,我瞅了他一眼,這才明白是為我們那兩個人預備的。 我想敲敲牆壁,把這事告訴大夥,可是又怕被那兩個人聽見。 大夥也都不作聲,顯然全知道了。 那天晚上,過道里和牢房裡一直象死一般地安靜。 我們沒有敲牆壁,也沒有唱歌。 十點鐘光景,看守又走來告訴我說,從莫斯科調來了一名劊子手。 他說完就走開了。 我喚他,要他回來。 忽然聽見羅卓夫斯基從他那過道對面的牢房裡對我叫道:『您怎麼了?您叫他有什麼事?』我支支吾吾地說,他給我送煙草來了,但羅卓夫斯基似乎猜到是什麼事,就問我為什麼我們不唱歌,不敲牆壁。 我不記得當時對他說了些什麼,但我趕快走開,免得他再問我什麼。 是啊!那真是個可怕的夜晚。 我通宵留神聽著各種聲音。 第二天一早,忽然聽見過道的門開了,進來了好幾個人。 我站在窗洞旁。 過道里點着一盞燈。 第一個進來的是典獄長。 他是個胖子,平時神氣活現,行動果斷,但這會兒臉色慘白,垂頭喪氣,彷彿嚇破了膽。 他後面是副典獄長,皺着眉頭,神情嚴峻;再後面是一個衛兵。 他們經過我的門口,在旁邊那個牢房門前站住。 我聽見副典獄長聲音古怪地叫道:『洛靖斯基,起來,穿上乾淨衣服!』是啊!然後聽見牢門吱嘎響了一聲,他們走到他跟前,接着就聽見洛靖斯基的腳步聲。 他向過道另一頭走去。 我只能看見典獄長一個人。 他站在那兒,臉色蒼白,忽而解開胸前的鈕扣,忽而又扣上,還聳聳肩膀。 是啊!忽然他彷彿害怕什麼似的閃開身子。 原來是洛靖斯基從他身邊走過,來到我門外。 他是個漂亮的小伙子,生有一副好看的波蘭人臉型:前額開闊平直,一頭細密的淡黃鬈髮,一雙美麗的天藍色眼睛。 是個身強力壯、血氣方剛的小伙子。 他站在我的窗洞前面,因此我看見了他的整個臉龐。 他的臉瘦削、灰白,怪可怕的。 他問我:『克雷裡卓夫,有煙嗎?』我剛要拿出煙來給他,可是副典獄長彷彿怕耽誤時間,掏出煙盒遞給他。 他拿了一支菸,副典獄長給他劃亮火柴,點上煙。 他抽起煙來,彷彿在想心事。 後來忽然想到什麼事似的,開口說:『太殘酷,太不講理了!我什麼罪也沒有。 我……』我的眼睛一直盯住他那白嫩的脖子,看見他喉嚨裡有樣東西在抖動,他說不下去。 是啊!這當兒,我聽見羅卓夫斯基在過道里用尖細的猶太人嗓子嚷着什麼。 洛靖斯基丟掉煙頭,從我的牢門口走開去。 於是,羅卓夫斯基就出現在我的窗洞口。 他那張孩子氣的臉漲得通紅,還在冒汗,眼睛淚汪汪的。 他也穿著一身乾淨的襯衣,但褲子太大,他老是用兩手把它往上提,整個身子直打哆嗦。 他把他那張可憐的臉湊近我的窗洞,說:『克雷裡卓夫,醫生給我開了潤肺湯,是不是?我覺得不舒服,還要再喝一點潤肺湯。 』誰也沒有理他,他就用詢問的 第175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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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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