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什麼地方可以喝點東西解解渴?」聶赫留朵夫感到口渴得厲害,很想喝點什麼,就問車伕。 「這兒有一家好飯店,」車伕說,趕着馬車拐過街角,把聶赫留朵夫送到一家掛有大招牌的飯店門口。 肥頭胖耳的掌柜只穿一件襯衫,坐在櫃檯裡。 幾個堂倌穿著髒得發黑的白工作服,因為沒有顧客,都散坐在桌子旁。 這當兒看到這位不尋常的客人,都露出好奇的神色列寧曾批評他理論上的錯誤,同時認為他“所寫的全部哲學,趕緊迎上前來伺候。 聶赫留朵夫要了一瓶礦泉水,在離窗較遠的地方挨着一張鋪有骯髒桌布的小桌坐下。 另一張桌旁坐著兩個人,桌上放著茶具和一個白色玻璃瓶。 他們擦着額上的汗,和顏悅色地算着帳。 其中一個皮膚很黑,頭頂光禿,後腦殼上留着一圈黑髮,跟拉戈任斯基一樣。 這個景象使聶赫留朵夫又想起昨天跟姐夫的談話,他很想在動身之前跟姐夫和姐姐再見一面。 「恐怕來不及了,」他想。 「還是寫一封信吧。 」他問堂倌要來了信紙、信封和郵票,一面喝着泡沫翻滾的清涼礦泉水,一面考慮該寫些什麼。 可是他腦子裡千頭萬緒,信怎麼也寫不好。 「親愛的娜塔麗雅!昨天跟姐夫的談話給我留下痛苦的印象,我不能一走了事……」他開了個頭。 「接下去寫些什麼?要求他原諒我昨天的話嗎?可我說的都是心裡話呀。 他全以為我放棄原來的看法了。 再說他這是在干涉我的私事……不,我不能這樣寫,」聶赫留朵夫又感到對這個同他格格不入、自以為是的人的滿腔憎恨,把那封沒有寫成的信放進口袋裏,付清帳,來到街上,坐車去追趕那批犯人。 天氣更熱了。 牆壁和石頭彷彿都在冒熱氣。 光腳走在滾燙的石子路上一定象火燒火燎。 聶赫留朵夫的光手接觸到馬車上過漆的擋泥板,就象被火燙着似的。 馬沒精打采地在街上跑着,蹄子在塵土飛揚的坎坷的路上發出均勻的得得聲。 車伕不住地打着盹兒。 聶赫留朵夫坐在車上,眼睛冷冷地瞧著前方,腦子裡什麼也不想。 在一條傾斜的街上,一座大廈的門口聚集着一群人,還站着一個持槍的押解兵。 聶赫留朵夫吩咐馬車停下來。 「什麼事啊?」他問掃院子人。 「有個犯人出了事。 」 聶赫留朵夫跳下馬車,走到人群跟前。 在靠近人行道的坎坷傾斜的路面上,頭朝坡下躺着一個上了年紀的男犯。 這犯人肩膀寬闊,蓄看棕紅色大鬍子,紅臉膛,扁鼻子,穿著灰色囚袍和灰色囚褲。 他仰天躺着,伸開兩隻雀斑纍纍的手,手心朝下。 他睜着兩隻獃滯的充血眼睛,望着天空,嘴裡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音,隔很長一會兒他那高大的胸脯均勻地起伏一下。 他的旁邊站着一個皺眉頭的警察、一個叫賣的小販,一個郵差、一個店員、一個打陽傘的老太婆、一個手提空籃的男孩。 「他們的身體在牢裡關得虛了,虛透了,如今又把他們帶到這麼毒的日頭底下來,」店員對走近來的聶赫留朵夫說,顯然在責備什麼人。 「他恐怕就要死了,」打陽傘的女人哭喪着臉說。 「得把他的襯衫解開,」郵差說。 警察用哆嗦的粗手指笨拙地解開犯人青筋畢露的紅脖子上的帶子。 他顯然又激動又緊張,但仍然認為必須把群眾呵斥一番。 「你們圍着幹什麼?天氣這麼熱,還要把風擋住。 」 「應該先請個醫生來檢查檢查。 把身體虛弱的都留下。 要不然把半死不活的都拉了來,」店員說,有意顯示他通情達理,懂得規矩。 警察解開犯人襯衣上的帶子,挺直腰板,向四下里掃視了一下。 「對你們說,走開!不關你們的事,有什麼好看的?」他說,轉過臉來對著聶赫留朵夫,希望得到他的支持,可是他在聶赫留朵夫眼神裡看不到同情,就瞅了一眼押解兵。 可是押解兵站在一旁,只顧瞧著自己踩歪了的靴後跟,對警察的困難處境不聞不問。 「該管的人都不管。 活活把人折磨死,天下有這樣的規矩嗎?」 「囚犯是囚犯,可到底也是人哪!」人群中有人說。 「把他的頭枕得高些,給他點水喝,」聶赫留朵夫說。 「已經有人去拿水了,」警察回答,把手伸到犯人的胳肢窩下,好不容易才把他的身體拖到高一點的地方。 「這麼多人圍着幹什麼?」忽然傳出一個威風凜凜的聲音。 警官穿一身白得耀眼的制服和一雙亮得更加耀眼的高統皮靴,快步向人群走來。 「都走開!站在這兒幹什麼?」他還沒有看清楚人群圍着幹什麼,就大聲吆喝道。 第155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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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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