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您把它弄完吧,」老將軍果斷而嚴厲地說,邁開僵直的腿,剛毅而均勻地大步向書房走去。 「歡迎,歡迎,」將軍用粗糙的聲音親切地對聶赫留朵夫說,指指寫字檯旁那張圈椅請他坐。 「來彼得堡好久了嗎?」 聶赫留朵夫說來了沒有多久。 「令堂大人,公爵夫人身體好嗎?」 「媽媽已經過世了。 」 「對不起,真沒想到,太遺憾了。 兒子對我說他遇見過您了。 」 將軍的兒子象父親一樣官運亨通。 他在軍事學院畢業後,就進偵察局工作,併為這個差事揚揚得意。 他的工作就是管理暗探。 “是啊,我跟令尊同過事。 我們是老朋友,又是老同事。 怎麼樣,您在擔任什麼差事嗎?” 「不,我沒有擔任什麼差事。 」 將軍不以為然地低下頭去。 「我有事要拜託您,將軍,」聶赫留朵夫說。 「太—好了。 什麼事我能為您效勞哇?」 「要是我拜託您的事不得當,那就請您原諒。 但那件事我不得不來麻煩您。 」 「什麼事啊?」 「您這兒關着一個叫古爾凱維奇的人。 他的母親要求探望他,或者至少能把一些書轉交給他。 」 將軍聽到聶赫留朵夫的問題,既沒有表示高興,也沒有表示不高興,只是側着頭,眯縫着眼睛,彷彿在考慮似的。 其實他根本不在思考,對聶赫留朵夫的問題也毫無興趣,因為他心裡明白他將照章回答。 他只是在閉目養神,根本不想什麼。 「這件事,老實說,我做不了主,」他歇了一會兒說。 「探監的問題,有最高當局批准的法令明確規定,凡是法令許可的,可以同意。 至于書籍,我們這兒有個圖書館,凡是許可的書,都可以借給他們看。 」 「是的,不過他需要學術性的書籍,他要研究學問。 」 「您別相信他們那一套。 」將軍沉吟了一會兒,說。 「他們根本不是要研究學問。 他們只是無事生非罷了。 」 「不過,他們處境這麼痛苦,總得有些活動消磨消磨時間哪,」聶赫留朵夫說。 「他們老是訴苦,」將軍說。 「我們可知道他們。 」他談到他們就象談到一種品質惡劣的特殊的人。 「其實這裡給他們提供的條件很舒服,這在監獄裡是少見的,」將軍繼續說。 他彷彿要證實自己的話,就詳詳細細列舉為囚犯提供的舒服條件,彷彿他們的宗旨就是為囚犯安排舒適的居留地。 「以前確實相當艱苦,但現在他們在這兒得到很好的照顧。 他們經常吃三道菜,而且總有肉吃:不是牛排就是肉餅。 每逢禮拜天還要添一道菜,就是甜點心。 啊,上帝保佑,但願個個俄國人都能吃到這樣的伙食!」 將軍也象一切老年人那樣,一旦遇到他要強調的事,總會反反覆覆講上好幾遍。 此刻他想證明,那些囚犯都是貪得無厭,不知感恩的。 「我們給他們提供宗教書籍,還有舊雜誌。 在我們圖書館裡適當的書有的是,可是他們難得去翻閲。 開頭他們似乎還感興趣,後來新書倒有一半書頁都沒有裁開,舊書更沒有人問津。 我們還做過試驗,」將軍似笑非笑地說,「故意在書裡夾上一些紙片。 結果那些紙片都原封不動夾在裡面。 再有,這裡也不禁止他們寫字,」將軍繼續說。 「發給他們石板,發給他們石筆,他們盡可以寫寫字消遣消遣。 他們可以擦掉再寫。 可他們也不寫。 不,他們很快就完全定下心來。 他們只是開頭有點煩躁,後來甚至會慢慢發胖,變得十分安靜,」將軍說,根本沒想到他的話其實是多麼殘酷。 聶赫留朵夫聽著他那沙啞蒼老的聲音,瞧瞧他那僵直的手腳和白眉毛下暗淡無神的眼睛,又瞧瞧他那被軍服直領撐住的皮肉鬆弛的光顴骨,以及他特別引以為榮的白十字章——那是因為極端殘酷和血腥屠殺而獲得的,——心裡明白,反駁他或者揭穿他這話的實質,都是多餘的。 但他還是強自鎮定,又問到另一個案子,打聽囚犯舒斯托娃的情況,還說他今天得到消息,上面已下令要釋放她了。 「舒斯托娃嗎?舒斯托娃……我記不住所有犯人的名字。 因為人數太多,」他說,顯然責怪犯罪的人太多。 他打了打鈴,吩咐把辦事員叫來。 將軍趁辦事員還沒有來,就勸告聶赫留朵夫擔任些差事,說什麼凡是高尚正直的人(他自以為是其中的一個)都是皇上……「和祖國」所特別需要的。 他加上「和祖國」三個字,顯然只是為了說起來音調更動聽罷了。 「我雖然老了,但還要儘力當好差。 」 第126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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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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