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婆從一扇門裡走出來,後面跟着瑪絲洛娃。 瑪絲洛娃穿一件條紋連衣裙,外面繫著白圍裙,頭上扎着一塊三角巾,蓋住頭髮。 她一看見聶赫留朵夫,臉刷地紅起來,遲疑不決地站住,然後皺起眉頭,垂下眼睛,踏着走廊裡的長地毯快步向他走來。 她走到聶赫留朵夫跟前,本想不同他握手,但後來還是向他伸出手,她的臉漲得越發紅了。 自從上次他們談話時她發了脾氣又道了歉以後,聶赫留朵夫還沒有見到過她。 他料想她今天的心情同上次一樣。 但今天她完全不同,臉上出現了一種新的表情:拘謹,羞怯,而且聶赫留朵夫覺得她對他很反感。 他對她說的話同剛纔對醫生說的話一樣。 他告訴她他將去彼得堡,並且把裝着他從巴諾伏帶來的照片的信封交給她。 「這是我在巴諾伏找到的,一張很舊的照片,說不定您會喜歡的。 拿去吧!」 她揚起黑眉毛,用她那雙斜睨的眼睛驚奇地瞅了瞅,彷彿在問這給她做什麼。 然後默默地接過信封,把它插在圍裙裡。 「我在那裡看到了您的姨媽,」聶赫留朵夫說。 「看到了?」她冷冷地說。 「您在這兒好嗎?」聶赫留朵夫問。 「沒什麼,挺好,」她說。 「不太苦吧?」 「不,不算什麼。 可我還沒有過慣。 」 「我很替您高興。 總比那邊好一些。 」 「『那邊』指什麼地方?」她問,頓時臉上泛起了紅暈。 「那邊就是牢裡,」聶赫留朵夫趕快回答。 「好什麼呀?」她問。 「我想這裡的人好些。 不象那邊的人。 」 「那邊好人多得很,」她說。 「明肖夫母子的事我奔走過了,但願他們能得到釋放,」聶赫留朵夫說。 「但願上帝保佑,那老太婆人真好,」她說,再次表示她對那個老太婆的看法,接着微微一笑。 「我今天要上彼得堡去。 您的案子很快就會受理。 我希望能撤銷原判。 」 「撤銷也好,不撤銷也好,如今對我都一樣,」她說。 「為什麼說:『如今都一樣』?」 「不為什麼,」她說,用詢問的眼光瞅了一下他的臉。 聶赫留朵夫把她這句話和這個眼光理解為她想知道,他是不是堅持他的決定,還是接受了她的拒絶而改變了主意。 「我不知道為什麼對您都一樣,」他說。 「不過對我來說,您無罪釋放也好,不釋放也好,倒真的都一樣。 不管情況怎樣,我都將照我說過的話去做,」他堅決地說。 她抬起頭來。 她那雙斜睨的黑眼睛又象瞅着他的臉,又象瞅着別的地方。 她整個臉上洋溢着快樂的神采。 不過她嘴裡所說的同她眼睛所說的截然不同。 「您何必說這種話呢!」她說。 「我說這話是要讓您明白我的心意。 」 「這事您已經說夠了,用不着再說了,」她好容易忍住笑說。 病房裡不知怎的喧閙起來。 傳來孩子的哭聲。 「他們好象在叫我,」她不安地回頭望望說。 「好吧,那麼再見了,」他說。 她假裝沒有看見他伸出手來,沒有跟他握手就轉過身,竭力掩飾她的得意神氣,沿著走廊的長地毯快步走去。 「她身上起了什麼變化?她在想些什麼?她有什麼感受?她是要考驗我,還是真的不能原諒我?她是沒法把她的思想和感受說出來,還是不願說?她的心腸變軟了,還是懷恨在心?」聶赫留朵夫問自己,卻怎麼也無法回答。 他只知道一點,那就是她變了,她的心靈裡發生了重大變化。 這個變化不僅使他同她聯結起來,而且使他同促成這變化的上帝聯結起來。 這樣的聯結使他歡欣鼓舞,心裡充滿溫暖。 瑪絲洛娃回到放有八張童床的病房裡,聽從護士的吩咐開始鋪床。 她鋪床單的時候腰彎得太低,腳底一滑,差點兒跌交。 一個脖子上扎着繃帶的男孩,正在休養,看見她差點兒跌交,笑起來。 瑪絲洛娃也忍不住,在床邊上一坐,發出響亮而富有感染性的笑聲,逗得幾個孩子都哈哈大笑。 護士生氣地對她嚷道: 「笑什麼?你以為你還在原來那種地方嗎!快去拿飯來。 」 第115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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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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