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沙斐雅公爵夫人確信聶赫留朵夫心情不佳,不可能吸引他參加愉快知趣的談話,她就把身子轉向柯洛索夫,徵求他對一出新戲的意見,彷彿柯洛索夫的意見能消除一切疑問,他的每一句話都將永垂不朽。 柯洛索夫對這齣戲批評了一通,還乘機發揮了他的藝術觀。 沙斐雅公爵夫人對他的精闢見解大為驚訝,試圖為劇本作者辯護幾句,但立刻就認輸了,最多只能提出折衷看法。 聶赫留朵夫看著,聽著,可是他所看見和聽見的同眼前的情景完全不一樣。 聶赫留朵夫時而聽聽沙斐雅公爵夫人說話,時而聽聽柯洛索夫說話,他發現:第一,沙斐雅公爵夫人也好,柯洛索夫也好,他們對戲劇都毫無興趣,彼此也漠不關心,他們之所以要說說話,無非是為了滿足飯後活動活動舌頭和喉嚨肌肉的生理要求罷了;第二,柯洛索夫喝過伏特加、葡萄酒和甜酒,有了幾分酒意,但不象難得喝酒的農民那樣爛醉如泥,而是嗜酒成癖的那種人的微醺。 他身子並不搖晃,嘴裡也不胡言亂語,只是情緒有點反常,揚揚自得,十分興奮;第三,聶赫留朵夫看到,沙斐雅公爵夫人在談話時總是心神不定地望望窗子,因為有一道陽光斜射進窗口,這樣就可能把她的老態照得一清二楚。 「這話真對,」她就柯洛索夫的一句評語說,接着按了按床邊的電鈴。 這時醫生站起身來,一句話不說就走了出去,彷彿是家裡人一樣。 沙斐雅公爵夫人邊說話邊目送他出去。 「菲利浦,請您把這窗帘放下來,」那個模樣漂亮的侍仆聽到鈴聲走進來,公爵夫人用眼睛示意那窗帘說。 「不,不管您怎麼說,其中總有點神秘的地方,沒有神秘就不成其為詩,」她說,同時斜着一隻黑眼睛怒容滿面地瞅着那個正在放窗帘的侍仆。 「沒有詩意的神秘主義是迷信,而沒有神秘主義的詩就成了散文,」她憂鬱地微笑着,眼睛沒有離開那正在拉直窗帘的侍仆。 「菲利浦,您不該放那塊窗帘,要放大窗子上的窗帘,」沙斐雅公爵夫人痛苦地說,為了說出這兩句話得費那麼大的勁,她顯然很憐惜自己。 接着提起戴滿戒指的手,把那支冒煙的香氣撲鼻的紙煙送到嘴邊,使自己平靜下來。 胸膛寬闊、肌肉發達的美男子菲利浦彷彿表示歉意似地微微鞠了一躬,在地毯上輕輕邁動兩條腿肚發達的強壯的腿,一言不發,順從地走到另一個窗口,留神瞧著公爵夫人,動手拉窗帘,使她的身上照不到一絲陽光。 可他還是沒有做對,害得苦惱不堪的沙斐雅公爵夫人不得不放下關於神秘主義的談話,去糾正頭腦遲鈍、無情地使她煩惱的菲利浦。 菲利浦的眼睛裡有個火星亮了一亮。 「『鬼才知道你要怎麼樣!』——他心裡大概在這麼說吧,」聶赫留朵夫冷眼旁觀着這一幕,暗自想著。 不過,菲利浦,這個美男子和大力士,立刻掩藏住不耐煩的態度,沉住氣,按照這位筋疲力盡、虛弱不堪而又矯揉造作的沙斐雅公爵夫人的話做去。 「達爾文學說自然有部分道理,」柯洛索夫說,伸開手腳懶洋洋地靠在矮沙發上,同時睡眼矇矓地瞧著沙斐雅公爵夫人,「但他有點過頭了。 對了。 」 「那麼您相信遺傳嗎?」沙斐雅公爵夫人問聶赫留朵夫,對他的沉默感到難受。 「遺傳?」聶赫留朵夫反問道。 「不,不信,」他嘴裡這樣說,頭腦裡不知怎的卻充滿了各種古怪的形象。 他想象大力士和美男子菲利浦赤身露體,旁邊則是一絲不掛的柯洛索夫,肚子象個西瓜,腦袋光禿,兩條沒有肌肉的手臂好象兩根枯藤。 他還模模糊糊地想象着,沙斐雅公爵夫人用綢緞和絲絨裹着的肩膀其實是什麼樣子,不過這種想象太可怕了,他連忙把它驅除。 沙斐雅公爵夫人卻用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米西可在等您了,」她說。 「您到她那裡去吧,她要給您彈舒曼的新作呢……挺有意思。 」 「她根本不想彈什麼琴。 她這都是有意撒謊,」聶赫留朵夫暗自想,站起身來,握了握沙斐雅公爵夫人戴滿戒指的枯瘦的手。 卡吉琳娜在客廳裡迎接他,立刻就同他談了起來。 「我看得出來,陪審員的職務可把您累壞了,」她照例用法語說。 「哦,對不起,我今天情緒不好,可我也沒有權利使別人難受,」聶赫留朵夫說。 「您為什麼情緒不好哇?」 「我不願意說,請您原諒,」他一面說,一面找他的帽子。 第49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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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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