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的女主人沙斐雅公爵夫人長期臥病在床。 她躺着會客已經有八年了,身上穿的滿是花邊、緞帶和絲絨,周圍都是鍍金、象牙、青銅擺件和漆器,還有各種花草。 她從不出門,一向只接見她所謂「自己的朋友」,其實就是她認為出類拔萃的人物。 聶赫留朵夫屬於這種被接見的「朋友」之列,因為她認為他是個聰明的年輕人,又因為他的母親是他們家的老朋友,更因為米西如能嫁給他,那就更加稱心了。 沙斐雅公爵夫人的房間在大客廳和小客廳後面。 米西走在聶赫留朵夫前面,但一走進大客廳,她就突然站住,雙手扶着涂金椅子背,對他瞧了瞧。 米西很想出嫁,而聶赫留朵夫是個好配偶。 再說,她喜歡他,她慣于想:他是屬於她的(不是她屬於他,而是他屬於她)。 她還用精神病患者常用的那種無意而又固執的狡詐手法來達到目的。 此刻她同他說話,就要他說出他的心事來。 「我看出您遇到什麼事了,」米西說。 「您這是怎麼了?」 聶赫留朵夫想到他在法庭上見到了卡秋莎,就皺起眉頭,臉漲得通紅。 「是的,遇到了事,」他說,想把今天的事老實說出來,「一件奇怪的、不尋常的大事。 」 「什麼事啊?您不能告訴我嗎?」 「這會兒我不能。 請您別問我。 這件事我還來不及好好考慮,」聶赫留朵夫說著,臉漲得更紅了。 「您對我都不肯講嗎?」她臉上的肌肉跳動了一下,手裡的椅子也挪了挪。 「不,我不能,」他回答,覺得這樣回答她,等於在回答自己,承認確實遇到了一件非同小可的事。 「噢,那麼我們走吧。 」 米西搖搖頭,彷彿要甩掉不必要的想法,接着邁開異乎尋常的步子急急向前走去。 聶赫留朵夫覺得她不自然地咬緊嘴唇,忍住眼淚。 他弄得她傷心,他覺得又不好意思又難過,但他知道只要心一軟,就會把自己毀掉,也就是說同她結合在一起,再也拆不開。 而這是他現在最害怕的事。 於是他就一言不發地同她一起來到公爵夫人屋裡。 二十七 沙斐雅公爵夫人剛吃完她那頓烹調講究、營養豐富的午飯。 她總是單獨吃飯,免得人家看見她在做這種毫無詩意的俗事時的模樣。 她的臥榻旁邊有一張小桌,上面擺着咖啡。 她在吸煙。 沙斐雅公爵夫人身材瘦長,黑頭髮,牙齒很長,眼睛又黑又大。 她總是竭力打扮成年輕的模樣。 關於她同醫生的關係,有不少流言蜚語。 聶赫留朵夫以前沒把它放在心上,但今天他不僅想了起來,而且看見那個油光光的大鬍子分成兩半的醫生坐在她旁邊的軟椅上,他感到有說不出的噁心。 沙斐雅公爵夫人身邊的矮沙發上坐著柯洛索夫,他正在攪動小桌上的咖啡。 小桌上還放著一杯甜酒。 米西陪聶赫留朵夫走到母親屋裡,但她自己沒有留下來。 「等媽媽累了,趕你們走,你們再來找我,」她對柯洛索夫和聶赫留朵夫說,那語氣彷彿她跟聶赫留朵夫根本沒有閙過什麼彆扭。 她快樂地嫣然一笑,悄悄地踩着厚地毯走了出去。 「哦,您好,我的朋友,請坐,來給我們講講,」沙斐雅公爵夫人說,臉上掛着一種簡直可以亂真的假笑,露出一口同真牙一模一樣精緻好看的長長的假牙。 「聽說您從法院出來,心裡十分愁悶。 我明白,一個心地善良的人幹這種事是很痛苦的,」她用法語說。 「對,這話一點也不錯,」聶赫留朵夫說,「你會常常感到你沒有……你沒有權利去審判……」 「這話說得太對了!」她彷彿因為他的話正確而深受感動,其實她一向就是這樣巧妙地討好同她談話的人的。 「那麼,您那幅畫怎麼樣了?我對它很感興趣,」她又說。 「要不是我有病,我早就到府上去欣賞欣賞了。 」 「我完全把它丟下了,」聶赫留朵夫乾巴巴地回答,今天他覺得她的假意奉承就跟她的老態一樣使人一目瞭然。 他怎麼也不能勉強裝出親切的樣子。 「這可不行!不瞞您說,列賓親口對我說過,他很有才能,」 她對柯洛索夫說。 「她這樣撒謊怎麼不害臊,」聶赫留朵夫皺着眉頭暗想。 第48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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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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