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列克謝·亞歷山德羅維奇的情緒的混亂越來越增長,現在竟達到了這樣的地步,他已不再和它鬥爭了。 他突然感覺到他所認為的情緒混亂反而是一種幸福的精神狀態,那忽然給予了一種他從來未曾體驗過的新的幸福。 他沒有想他一生想要恪守的、教他愛和饒恕敵人的基督教教義;但是一種愛和饒恕敵人的歡喜心情充溢了他的心。 他跪下把頭伏在她的臂彎裡(隔着上衣,她的胳膊像火一樣燙人),像小孩一樣嗚咽起來。 她摟住他的光禿的頭,更挨近他,帶著誇耀的神情抬起她的眼睛。 「那是他,我知道!那麼饒恕了我吧,饒恕我的一切吧!……他們又來了,他們為什麼不走開?……啊,把我身上的這些皮外套拿開吧!」 醫生移開了她的手,小心地讓她躺在枕頭上,用被單蓋住她的肩膀。 她順從地仰臥着,用閃光的眼睛望着前面。 「記住一件事,我要的只是饒恕,除此以外,我不再要求什麼了……他為什麼不來?」她轉臉向着門口,朝着弗龍斯基說。 「來呀,來呀!把你的手給他吧。 」 弗龍斯基走到床邊,看到安娜,又用手掩住臉。 「露出臉來,望望他!他是一個聖人,」她說。 「啊,露出臉來,露出臉來呀!」她生氣地說。 「阿列克謝·亞歷山德羅維奇,讓他的臉露出來!我要看看他。 」 阿列克謝·亞歷山德羅維奇拉住弗龍斯基的手,把他的雙手從他的臉上拉開,那臉因為痛苦和羞恥的表情顯得十分可怕。 「把你的手給他吧。 饒恕他吧。 」 阿列克謝·亞歷山德羅維奇把手伸給他,忍不住流出眼淚。 「謝謝上帝,謝謝上帝!」她說,「現在一切都準備好了。 只要把我的腿拉拉直吧。 哦,好極了。 這些花畫得多難看呀,一點也不像紫羅蘭,」她指着壁紙說。 「我的上帝!我的上帝!什麼時候完結呢?給我點嗎啡吧。 醫生,給我點嗎啡吧!啊,我的上帝。 我的上帝!」 她在床上輾轉反側起來。 主任醫生和他的同事都說這是產褥熱,這種病百分之九十九是沒有救的。 整天發燒、說胡活,昏迷。 半夜裡病人躺在床上失了知覺,几乎連脈搏也停止了。 隨時都會死亡。 弗龍斯基回家去了,但是早晨又來探問,阿列克謝·亞歷山德羅維奇在前廳迎接他,說: 「請留在這裡吧,她也許會問到您的,」於是親自領他走進妻子的臥室。 到早上,她又興奮和激動起來,思想積言語滔滔如流,末後又神志昏迷了。 到第三天又是一樣,醫生說還有希望。 那天阿列克謝·亞歷山德羅維奇走進弗龍斯基坐著的臥室,關上門,面對著他坐下。 「阿列克謝·亞歷山德羅維奇,」弗龍斯基感到快要表明態度了,這樣說,「我什麼也說不出來,我什麼都不明白。 饒恕我吧!不論您多麼痛苦,但是相信我,在我是更痛苦。 」 他本來想站起來,但是阿列克謝·亞歷山德羅維奇拉住他的手,說: 「我求您聽我說;這是必要的。 我應當表明我的感情,那種指導過我、而且還要指導我的感情,這樣您就不至于誤解我了。 您知道我決定離婚,甚至已開始辦手續。 我不瞞您說,在開始的時候,我躊躇,我痛苦;我自己承認我起過報復您和她的願望。 當我接到電報的時候,我抱著同樣的心情回到這裡來,我還要說一句,我渴望她死去。 但是……」他停了停,考慮要不要向他表白他的感情。 「但是我看見她,就饒恕她了。 饒恕的幸福向我啟示了我的義務。 我完全饒恕了。 我要把另一邊臉也給人打,要是人家把我的上衣拿去,我就連襯衣也給他。 我只祈求上帝不要奪去我的這種饒恕的幸福!」眼淚含在他的眼睛裡,那明朗的、平靜的神色感動了弗龍斯基。 「這就是我的態度。 您可以把我踐踏在污泥裡,使我遭到世人的恥笑,但是我不拋棄她,而且我不說一句責備您的話,」阿列克謝,亞歷山德羅維奇繼續說。 「我的義務是清楚規定了的:我應當和她在一起,我一定要這樣。 假如她要見您,我就通知您,但是現在我想您還是走開的好。 」 他站起身來,嗚咽打斷了他的話。 弗龍斯基也立起身來,彎着身子、沒有把腰挺直,皺着眉頭仰望着他。 他不瞭解阿列克謝·亞歷山德羅維奇的感情,但是他感覺到這是一種更崇高的、像具有他這種人生觀的人所望塵莫及的情感。 十八 第45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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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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