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阿列克謝·亞歷山德羅維奇面前,由於死的迫近而不拘禮節了,一把抓住他的手,拉著他向寢室走去。 「謝謝上帝,您回來了!她不住地說著您,除了您再也不說別的話了,」她說。 「快拿冰來,」醫生的命令的聲音從寢室裡傳出來。 阿列克謝·亞歷山德羅維奇走進她的臥房。 弗龍斯基側身坐在桌旁一把矮椅上,兩手掩着臉,在哭泣。 他聽到醫生的聲音就跳起來,把手從臉上放下,看見了阿列克謝·亞歷山德羅維奇。 見到她的丈夫他很窘,又坐下去,把頭縮進肩膊中間去,好像要隱沒的樣子;但是他努力抑制住自己,立起身來,說: 「她快要死了。 醫生說沒有希望了。 我聽憑您的處置,只是請讓我在這裡……不過,我聽憑您處置。 我……」 阿列克謝·亞歷山德羅維奇看到弗龍斯基的眼淚,感到了每當他看見別人痛苦的時候心頭就湧現的慌亂情緒襲上心來,於是把臉避開,他急急地向門口走去,沒有聽完他的話。 從寢室裡傳來安娜在說什麼話的聲音。 她的聲音聽上去好似很快活,很有精神,帶著異常清晰的聲調。 阿列克榭·亞歷山德羅維奇走進寢室,走到床邊。 她躺在那裡,臉朝着他。 她的兩頰泛着紅暈,眼睛閃耀着,她那從睡衣袖口裡伸出來的小小的白皙的手在撫弄着絨被的邊角,扭絞着它。 看上去好像她不但健康,容光煥發,而且處在最快樂的心境中。 她迅速地、響亮地以異常準確的發音和充滿感情的語氣說著。 “因為阿列克謝——我是說阿列克謝·亞歷山德羅維奇(兩人都叫阿列克謝,多麼奇怪而又可怕的命運,不是嗎?)——阿列克謝不會拒絶我的。 我會忘記,他也會饒恕我……可是他為什麼不來呢?他真是個好人啊,他自己還不知道他是個多麼好的人呢。 噢,我的上帝,多苦惱呀!給我點水喝吧,快點!啊,這對於她,對於我的小女孩可有害呢!啊,那麼也好,就把她交給奶媽吧。 是的,我同意,這樣倒也好。 他要來了,看見她會不舒服哩。 把她抱走吧。 ” 「安娜·阿爾卡季耶夫娜,他來了。 他在這裡!」接生婦說,竭力引她注意列克謝·亞歷山德羅維奇。 「啊,真是瞎說!」安娜繼續說,沒有看到她丈夫。 「不,把她給我吧,把我的小女孩給我吧!他還沒有來呢。 您說他不會饒恕我,那是因為您不瞭解他。 誰也不瞭解他,只有我一個人,就是我也很困難呢。 他的眼睛,我應該知道——謝廖沙的眼睛就和他的一模一樣——我就是為了這緣故不敢看它們呢。 謝廖沙吃飯了嗎?我知道大家都會忘掉他。 他不會忘掉。 謝廖沙得搬到拐角的房間裡去,要Marictte和他一道睡。 」 突然她畏縮了,靜默了,她恐怖地把手舉到臉上,就像在等待什麼打擊而在自衛似的。 她看到了她的丈夫。 「不,不!」她開口了。 「我不怕他,我怕死。 阿列克謝,到這裡來吧。 我要趕快,因為我沒有時間了,我活不了多久了;馬上就要發燒,我又會糊塗了。 現在我明白,什麼都明白,什麼都看得見!」 阿列克謝·亞歷山德羅維奇的皺着眉頭的臉現出了痛苦的表情;他拉住她的手,竭力想說什麼,但是他說不出來;他的下唇顫動着,但是他還是拚命剋制他的激動情緒,只是不時地瞥她一眼。 而每當他瞥視她的時候,他就看到了她的眼神帶著他從來不曾見過的那樣溫柔而熱烈的情感望着他。 「等一等,你不知道哩……等一等,等一等!……」她停住了,好像要集中思想似的。 「是的,」她開口說,「是的,是的,是的。 這就是我所要說的話。 不要認為我很奇怪吧。 我還是跟原先一樣……但是在我心中有另一個女人,我害怕她。 她愛上了那個男子,我想要憎惡你,卻又忘不掉原來的她。 那個女人不是我。 現在的我是真正的我,是整個的我。 我現在快要死了,我知道我會死掉,你問他吧。 就是現在我也感覺着——看這裡,我的腳上、手上、指頭上的重壓。 我的指頭——看它們多麼大啊!但是一切都快過去了……我只希望一件事:饒恕我,完全饒恕我!我壞透了,但是我的乳母曾經告訴過我:那個殉難的聖者——她叫什麼名字?她還要壞呢。 我要到羅馬去,在那裡有荒野,這樣我就不會打擾任何人了,只是我要帶了謝廖沙和小女孩去……不,你不會饒恕了!我知道這是不可饒恕了!不,不,走開吧,你太好了!」她把他的手握在一隻滾燙的手裡,同時又用另一隻手推開他。 第44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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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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