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住了她在皮大衣下的手。 握了一會兒,而後他吻吻這隻手。 於是她一下子記起了忘記說不舒服,一面馬上找一個別的理由,她低聲喃喃說: 「天哪!真冷!」 「您覺得冷?」 「我一直涼到了骨頭。 」 他站起來看溫度計,確實真是很低。 於是他又坐到了她旁邊。 她剛一說過:「天哪!真冷!」他就已經想明白真意了。 三個禮拜以來,他注意到每次他們見面時,她試圖溫存的努力都在無法遏止地減退。 他猜她已經膩煩了這種假裝,已到了假裝不下去的程度。 而他對他自己的無能為力十分惱火,為自己對這個女人徒然落空的慾念這樣入迷十分惱火,在他孤獨無望的時刻裡,他甚至想過:「我寧可把這關係斷了也別繼續這樣子過下去。 」 為了徹底摸清她的想法,他問她道: 「您今天真不打算脫掉您的皮裘大衣?」 「噢!不,」她說,「從今天早晨起我就有點咳。 這天氣太壞,刺激我的嗓子。 我怕會得病。 」 停了一會兒,她加上說: 「假使我不是絶對堅持想見到您,我就不會來了。 」 他痛苦得心亂如麻,怒火中燒,根本不答覆她。 她接着又說: 「最近兩個星期,在天氣好了六天之後,跟着又來了這陣寒流,很容易病。 」 她眼看著這個花園,園子裡的樹在雨雪飄飛中已經几乎都發暗了。 他呢,看著她,心裡想:「這就是她對我的愛情!」他第一次對她,對這副容貌,對這個摸不透的靈魂,對這個女人被苦苦追求卻略縱即逝的肉體產生了一種因期望落空而生的男性的憤恨。 「她裝成她覺得冷,」他想,「她說怕冷只是因為我在這兒。 要是這是場玩兒樂的晚會,讓愚蠢的胡來使這些無聊女人的無意義生命熱熱閙閙,那她就什麼也不伯了,連命也能拼上。 她為了炫耀她的打扮能不在大冷天坐了敞篷車出去嗎?唉!現在她們全都一個樣。 」 他看著面前這個安安靜靜的女人。 他知道在這個腦袋裏,這個被崇拜的小腦袋裏有一個打算,打算想不再讓這個已經變得太難受了的單獨相聚延續下去。 是不是真正曾經有過,是不是仍然有多情的女人呢?她會感情激動。 她哭泣,她痛苦,她抱著激情委身,她抱、她摟、她箍得緊緊地還發出呻吟;她愛,用靈魂也用肉體,她愛,用她說話的嘴也用她注視的眼睛,用她忐忑的心也用她愛撫的手;有些女人為了所愛的人無視一切;不怕監視威脅,無所畏懼而心中激蕩,無日無夜地到擁抱她的人身邊去,幸福得如醉如痴不能自持。 唉!他現在被困在何其可怕的愛情裡;沒有出路,沒有終了,沒有歡樂,沒有勝利。 它使人緊張、使人氣憤、使人焦躁苦惱;沒有溫柔,也沒有陶醉,只叫人揣測和懊悔,痛苦和哭泣,它不能啟發共享愛撫的狂歡,在冷冰冰的嘴唇上接吻無法使人快活,只能留下令人難堪和懊惱,像枯樹一樣地乾燥乏味。 他細細看她,在有羽毛的裙袍裡裹得緊緊的而且動人。 她的這套裙袍,這位小心翼翼的保護者,這些風騷講究的障礙物,難道不是在這個女人本人之外,也有待他去攻克的大敵嗎?它們不是包圍住了它們的女主人,對他進行防禦嗎? 「您的打扮真是迷人。 」他說,因為他仍然一點不想向她訴苦。 她微笑着說: 「您會看到今天晚上我怎麼打扮。 」 接着她連續咳了幾聲,又說: 「我真是感冒了。 讓我走吧,我的朋友。 太陽很快就下去了,我也得學學它了。 」 他已經氣餒了,不再堅持了。 他明白現在任何努力也制服不了這個沒有一點勁頭的女人。 這就算完了,再也沒有希望,再不用等待從這張平平靜靜的嘴裡流出欲語還休的話,等待這對平靜的眼睛裡發出耀人的光輝。 突然,他感到從心裡冒出強烈的要擺脫這種委屈地位的決心:她已經將他釘到了一個十字架上;他在上面四肢流血;而她看著他卻不體會他的痛苦,而且以此為樂。 不!他要從這根要命的木樁上自拔出來,讓他的一塊塊胴體,一片片肌膚和他整個兒撕碎了的心留在柱子上。 他像一頭被獵人們追捕得垂死的野獸,他將躲到一個荒原裡,在那裡他也許終於能愈合他的傷口,而不再體驗那些使截肢者至死仍然顫慄的深沉隱痛。 「那就再見了。 」他對她說。 他聲音的淒涼使她感到震驚,於是又說: 「今晚見,我的朋友。 」 他重複說: 「今晚見……再見。 」 接着他領着她走到了花園門口,於是獨自回來坐在爐子前面。 第45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音調
速度
音量
語言
《我們的心》
第4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