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並不像魔鬼那樣心腸壞!」糕點師大聲說。 老婦人被這番充滿善意的話感動了,便老實告訴他們,剛纔她被一個人盯梢,眼下不敢一個人回家。 「就這麼點小事?!」戴紅帽子的店主說,「那好辦,你等我一下!」 他把金幣交給妻子。 一個商人用一件次品賣了高價時,心裡也會生出一種類似感激的心情,就是在這種感激之情的驅使下,他去穿上了一套國民自衛軍[注]制服,拿了一頂帽子,挎上一柄短刺刀,全副武裝回到店堂。 但是,在這段時間裡,他妻子已作了一番考慮。 有些人一時衝動下會伸出援助的手,深思熟慮後就打退堂鼓了。 這個女人就是這樣。 她怕丈夫被牽連,扯扯他的衣角想攔住他。 可是丈夫出於仁慈心,自告奮勇要護送老婦人。 妻子趕緊說: 「那個讓女公民害怕的人好像還在店舖前面走來走去。 」 「我也這麼想。 」老婦人天真地說。 「萬一那人是個暗探呢?……萬一有什麼陰謀呢?你別去吧,還是把那盒東西要回來……」女人在丈夫耳邊輕聲說,這番話頓時使店主失去了渾身的勇氣。 「嘿!我去教訓他兩句,馬上叫他不敢再纏住你。 」糕點師氣勢洶洶地說著,打開門奔出去了。 老婦人像孩子一樣順從地又坐了下來,神情獃滯。 店主不一會兒就回來了。 他臉色原來很紅潤,又總是被烘糕點的爐火照得發亮,可此刻變得鐵青。 只見他害怕得兩腿發抖,瞪着醉漢一樣的眼睛,一進門就怒沖沖嚷道: 「你這該死的貴族,想叫我們掉腦袋啦?……快離開這兒,再也別進我的門,別指望我加入你們的謀反活動[注]!」 說著他想把老婦人已經放進口袋的盒子拿回來。 他的手剛剛碰到老婦人的衣服,老婦人突然恢復了年輕時候的靈敏,一步衝到門口,迅速打開門,在他們面前消失了,留下店主夫婦目瞪口獃地站在那裡發抖。 老婦人知道,一到外面除了上帝再沒有別的保護者了,但她寧願在路上遇到危險,也不願失掉剛買到的那盒東西。 她快步走着,然而不久便感到體力不支了。 那暗探毫不放鬆地跟着她,已經能聽到他沉重的腳步踩在雪地上的嚓嚓聲了;她不得不停下來,他也停下來。 不知是由於害怕還是缺乏應變本領,她不敢向他發話,也不敢朝他看。 她放慢了腳步繼續向前走,後面的人也放慢了腳步,始終保持一段能監視她的距離,簡直就像她的影子。 這兩人再度走過聖洛朗教堂時,正好鐘敲九點。 任何人,哪怕是最脆弱的人,往往在感情強烈波動一陣以後會慢慢平靜下來。 因為,要是說情感是無限的,我們人體器官所能承受的卻是有限的。 老婦人看到她所認為的迫害者到現在絲毫未加害于她,漸漸倒把他看成是一位暗中熱心保護她的朋友了。 她把陌生人出現的前後情況聯繫起來,想找出根據證明這種使人寬慰的看法是合乎情理的。 她不能不承認她並未發現這人有什麼歹心。 她忘了剛纔糕點師對陌生人是多麼害怕了。 現在,她步履平穩,不慌不忙走上聖馬丁高地,半小時以後來到一幢小樓前面。 小樓靠近郊區幹線和通往龐丹門的公路的交叉口。 這地方至今還是巴黎最冷僻的地區之一。 零零落落散佈在人煙稀少的窪地裡的小屋都是茅草房,圍牆全是用泥巴或牲口骨頭壘起來的。 從聖肖蒙高地和美城區高地刮過來的寒風簡直能穿透它們。 但是這荒涼的地方卻成了陷于貧困和絶望的人們的天然庇護所。 可憐的老婦人竟有勇氣在夜裡走過這一條條僻靜的小街。 那個緊跟着她的人一到這裡不禁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 他沉思似地站在那兒,猶豫不決,朦朧的街燈勉強透過夜霧照在他臉上。 老婦人由於緊張,眼光變敏鋭了,她覺得陌生人臉上有某種陰森可怕的東西,於是她又害怕起來,趁着那人猶疑不前的當兒,她在黑暗中溜到那座孤零零的小樓前面,拉了一下門簧,魔幻般地很快不見了。 陌生人一動不動站着打量這幢房子。 這是聖馬丁區典型的破舊住房,單薄簡陋,搖搖欲墜。 牆壁是用碎石砌的,抹的一層石灰已經發黃,而且到處有裂縫,令人擔心風一吹就會倒塌。 鋪着褐色瓦片的屋頂長滿苔薛,有好幾處凹陷,像是不堪積雪的重壓。 每層樓有三扇窗戶,窗框在潮氣侵蝕和日光曝曬下已經腐爛脫樣,寒氣可以長驅直入鑽進每個房間。 這幢孤零零的房子很像一座被時間遺忘尚未摧毀掉的古老鐘樓。 小樓有個頂閣,有幾個大小不等的十字窗。 只有這些窗戶還透着一綫微光,整個樓的其他部分沉浸在一片黑暗中。 第24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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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爾札克中短篇小說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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