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幾個月中,她對與世隔絶的生活感到新鮮,對自己能受教育感到驚喜。 人們教她做各種活計,參加各種宗教儀式。 神聖的決心所激發的熱情,自身喚起的友愛所帶來的愉快,還有對業已喚醒的智能的訓練,這一切都有助于抑制她的回憶,甚至抑制她正在為新的記憶而作出的努力,因為,她要忘卻的東西跟她要學習的東西一樣多。 我們身上有好幾種記憶,肉體和精神都有自己的記憶。 例如懷唸過去,便是肉體記憶的一種疾病。 到了第三個月,這張開雙翼飛向天堂的純潔無瑕的心靈,如此勇猛有力,無法被降伏的心靈,被一股暗中存在的力量所阻擋。 這力量從何而來,艾絲苔自己也不明白。 她像蘇格蘭綿羊一樣,希望躲到一邊去單獨吃草。 她不能戰勝放蕩生活中發展起來的本能。 那些她發誓棄絶的巴黎泥濘的街道又在呼喚她麼?她那惡劣的生活習慣的鎖鏈已經斷裂,是否還有一些被忽略的砌入部分仍然與她相連接呢?她是否還感受到它們呢?如同醫生所說,老兵失去了某一肢體,但仍然會感到這一肢體在疼痛。 惡習和它的派生成分是否已經在她身上深入膏肓,而聖水還尚未觸及隱藏在那裡的魔鬼呢?上帝大概會寬恕一個女子把人間的愛與神聖的愛互相混淆,這個女子為一個男子作出了極為巨大的天使般的努力,她還有必要再與他相見嗎?人間的愛把她引向神聖的愛。 她身上是否正在進行生命力的轉移,而這種轉移是否導致她不可避免的痛苦?對於這種狀況,一切都還是疑團,還是晦暗不明,科學不屑進行研究,認為這個題目太不道德,太損害人的名譽,似乎連醫生和作家、神甫和政治家也擺脫不了這種嫌疑。 然而,有一位醫生勇敢地開始過這方面研究。 由於他死了,研究便告中止,成果很不完整。 ② ②這位醫生可能是喬爾傑,發表過兩篇關於精神病和憂鬱症的文章。 他于一八二八年去世,時年三十一歲。 巴爾扎克與他有來往。 艾絲苔遭受憂鬱症的折磨,使她的幸福生活蒙上陰影。 這憂鬱症也許來自上述各種原因。 她無法探究這些原因,因此她很可能也像那些既不懂內科也不懂外科的病人一樣感到痛苦。 這是奇怪的事情。 豐富而有益健康的飲食代替惡劣的誘發炎症的飲食,也不能維持艾絲苔的體力。 過上純潔而有規律的生活,把功課有意減輕,並做一些課間活動,來代替過去那种放蕩的生活,在那種生活裡,逸樂與痛苦同樣令人可怕。 但是,新生活反而使這個年輕的女寄宿生疲憊不堪。 最寧靜的休息,安謐的夜晚代替極度的勞累和痛苦難忍的紛擾,反而使她發起燒來,護士的手和眼睛都捕捉不到她的癥狀。 總之,善代替了惡,幸福代替了不幸,安定代替了焦慮,但這些卻對艾絲苔帶來致命的損害,就像她昔日的不幸如果降到她的女伴們身上也會十分有害一樣。 她原本紮根在污泥濁水之中,是在那裡成长發展的。 雖然絶對意志下了至高無上的命令,而她那地獄般的故土卻仍然在行使着統治權。 她所恨的東西,便是她的命根子;她所愛的東西,會將她置於死地。 她的信仰是那麼熱烈,致使她的虔誠會使心靈獲得愉悅。 她喜歡祈禱。 她將自己的心靈向真正的宗教之光敞開,毫不費力毫不懷疑地接受這一光明。 引導她的教士興高采烈,滿心歡喜。 但是,對她來說,肉體卻時刻在阻礙着心靈。 人們從積滿污泥的池塘中捉來鯉魚,放在大理石砌成的池子中,灌上純淨清澈的水,以滿足德·曼待儂夫人①的慾望。 曼特依夫人用王家餐桌上吃剩的飯菜去喂養它們。 這些鯉魚卻日漸衰弱,接近死亡。 動物可以忠實地死去,人卻永遠不會將阿諛奉承這種容易傳染的惡習傳染給動物。 一位朝臣在凡爾賽宮發現了這一無言的對抗。 「這些鯉魚跟我一樣,」這位未冊封的王后②回答說,「它們留戀自己無人知曉的淤泥。 」這句話道出了艾絲苔的整個身世。 ①德·曼特儂夫人(一六三五—一七一九),早年嫁給詩人斯卡隆,後為路易十四的情婦,晚年與路易十四秘密成婚。 ②指曼特儂夫人。 第28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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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際花盛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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