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絲苔一看到這張紙,一種意料不到的幸福使她全身顫抖。 她激動得那樣情不自禁,以至唇邊綻出了獃滯的笑容,一種類似精神失常者的笑容。 教士停止了說話,注視着這個孩子,想看看墮落的人一旦失去了從墮落本身汲取的那種可怕的力量,重新回到她那脆弱嬌嫩的天性上來以後,是否抵擋得住如此強烈的感受。 艾絲苔是個善於迷惑人的妓女,她會裝腔作勢。 但是,當她重新變得天真無邪,恢復本來面目後,她可能會死去,就像一個動過手術的盲人一旦被過分強烈的陽光照耀,會再次失明一樣。 這個男子這時便徹底看清了人的本性,但是他一動不動,保持着可怕的平靜。 他是一座冰冷雪白的阿爾卑斯山,山坡是花崗岩的,傲慢嚴峻,聳入雲天,亙古不變,不過它給人們帶來裨益。 從本性上說,妓女是一些變化多端的人,她們會無緣無故地從最獃滯的懷疑變成絶對的信任。 從這方面看,她們還不如獸類。 她們在一切方面都走極端:追求享樂,陷入絶望,篤信宗教,拋開宗教,都是如此。 她們如果沒有在特別高的死亡率中死去,如果沒有因偶然運氣而跳出火坑,那麼,最後几乎也都發了瘋。 只有觀賞「電鰩」跪在這位教士腳下的狂喜神情,目睹這女子在瘋狂中會走到何種地步,才能深刻瞭解這可憎的生活是多麼不幸。 可憐的姑娘凝視着宣佈解放她的這紙公文,那副神態但丁忘了加以描繪,而且超越了他在《地獄篇》中創造的形象。 然而,反應伴隨着淚水一起來到。 艾絲苔站立起來,伸開胳膊,抱住這個男人的脖子,腦袋傾偎在他的胸前,在那裡灑下淚水,親吻覆蓋這鐵石心腸的粗布衣衫,似乎想看透這顆心。 她抓住這個人,在他的雙手上吻了多次。 她溫情脈脈地撫摩他,流露着聖潔的感激之情。 她用各種最親熱的名字叫他,用甜美的話語千百次地對他說:「把它給我吧!」每次說出的語調都不相同。 她用柔情包圍他,用急速的目光望着他,使他來不及進行自衛。 最後,她終於平息了他的怒氣。 教士體會到這個姑娘的綽號是多麼名副其實,他懂得了要抵擋這個迷人女子的誘惑是多麼不易。 他突然猜想起呂西安的愛情,明白該是什麼誘惑了詩人。 這樣的激情,除了千百種誘惑力以外,還隱藏着一個尖尖的釣鉤,這釣鉤尤其會紮在藝術家高尚的心靈裡。 這種激情一般人看來難以理解,而用從事創作的人對理想美的渴求來看,就能得到完滿的解釋。 這與承擔使命將罪人引回柔情上去的天使不是有點相似嗎?蕩滌這樣一個人心靈上的罪惡,難道不是創作嗎?使精神美與形體美協調一致,這是何等令人嚮往!如果能做到這一點,這是多麼引以自豪的快樂!除了愛情,沒有其他途徑能實現這一點,這是多麼美好的差使!而且這種結合,早有亞里斯多德、蘇格拉底、柏拉圖、阿西比亞得、塞特居斯和龐培①先例。 它在常人眼裡顯得那樣大逆不道,而正是這種結合所蘊含的情感促使路易十四修建凡爾賽宮,正是這種情感把男人們投進那些導致傾家蕩產的舉動中去:把沼澤地的疫氣變成活水環抱的一團清香;如德·貢蒂親王在努瓦泰爾小山頂上開鑿湖泊;或者如包稅人貝爾日萊把卡桑改造成瑞士的風景區②。 總之,這是藝術闖進了道德領域。 ①亞里斯多德是赫爾皮莉斯的情人(他的兒子尼科馬克的母親);蘇格拉底是阿絲帕西的情人;柏拉圖是拉絲特尼的情人;阿西比亞得有好幾個女友,其中有蒂曼德爾和拉伊絲;塞特居斯是公元前一世紀上半葉富裕和有影響的羅馬人,是普萊西亞的情人;龐培是弗洛拉的情人。 ②貝爾日萊是個金融家。 一七八○年,他獲得了以人工湖著稱的努瓦泰爾領地。 他又在卡桑大興土木,建成極為奢華的處所。 教士為自己屈從這一柔情而羞愧,猛力推開艾絲苔。 艾絲苔坐倒了,也感到了羞愧,因為教士對她說:「你依舊是個妓女!」他把那紙公文冷冰冰地重新放回自己的腰帶裡。 艾絲苔像孩子那樣,頭腦裡只有一個慾望,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腰帶裡放通知書的那個地方。 「我的孩子,」教士沉默一會兒說,「你母親是猶太人,你沒有受過洗禮,但也沒有人帶你進過猶太教堂,所以你還像一些兒童那樣,縹緲在地獄的邊緣③……」 ③未受洗禮的兒童死後靈魂所去之處。 「兒童!」她用深受感觸的音調重複了一句。 第23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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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際花盛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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