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羅托神甫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 垂危的女人一見這個手勢,立即垂下頭,她感到一陣眩暈,招手示意,讓本堂神甫、她的孩子和僕人都進來。 接着,她莊嚴地向我指了指頽喪的伯爵和剛進來的兩個孩子。 這位父親,惟獨我倆知道他患有神經錯亂症,現在成了這對嬌弱子女的監護人,她看著,心裡怎能不默默祈求,而這些無言的祈求猶如聖火,降落在我的心頭。 在接受臨終塗油禮之前,她請求僕人們寬恕,說她有時對他們態度粗暴了;她還懇求他們為她祈禱,並把他們一一託付給伯爵;她堂堂正正地承認,近來幾個月,她發過一些有違基督教精神的怨言,可能引起了他們的反感,她曾把孩子從身邊趕開,還產生過一些不正當的感情。 不過她說,她違忤天意的過失,應歸咎于她那不堪忍受的病痛。 最後,她當着眾人的面,由衷地感謝皮羅托神甫,正是這位神甫向她指明塵世空幻的玄機。 等她不再講話了,大家便開始祈禱。 接着,薩榭的本堂神甫交給她臨終聖體。 過了一會兒,她的呼吸急促起來,眼睛開始模糊,隨即又睜得大大的,最後瞥了我一下,就在大家的注視下溘然而逝,說不定還聽見了我們的一片嗚咽聲。 這時也巧,我們聽見兩隻黃鶯輪流鳴叫,一聲接着一聲,多次重複着單調的音符,純淨而幽微,彷彿是多情的呼喚。 當她嚥了最後一口氣時,吐出她痛苦的一生最後一絲痛苦時,我覺得自己挨了一擊,全身各部分機能都受了傷。 伯爵和我,以及兩位神甫和本堂神甫,我們一齊守靈,待了一整夜;燭光下,死者躺在靈床上,她飽受了人生之苦,如今總算安息了。 有生以來,這是我頭一次目睹死亡。 整整一夜,我目不轉睛,一直凝視着亨利埃特,沉迷于她那經歷狂風暴雨之後寧靜純潔的表情,沉迷于她那雪白的面孔;那張面孔,在我看來仍然具有無限深情,但是再也不會回答我的愛了。 在這寂靜和寒冷中,它是多麼莊嚴!它表現出多少豐富的思想!它在長眠不醒中顯得多麼美麗,在靜止不動中又多麼威嚴:全部過去依然存在,而未來卻已起始。 啊!不論她是活着還是死去,我都一樣地愛她。 清晨,伯爵去睡了,三位神甫睏乏不堪,也都打起盹來;這種時刻非常難熬,守過夜的人都有體驗。 我這才得以在沒有目擊者的情況下,懷着她一向不許我表達的全部情愛,吻了吻她的額頭。 第三天,在秋天一個涼爽的早晨,我們陪伴伯爵夫人去她的歸宿之地。 老馴馬師、馬蒂諾兄弟倆和瑪奈特的丈夫抬着靈柩。 我們順着下坡的路,記得我重新見到她的那天,正是從這條路歡欣雀躍地往上飛奔的。 我們穿過了安德爾河谷,來到薩榭的小小公墓。 這個簡陋的鄉村墓地位於教堂後面,坐落在小山崗上。 伯爵夫人出於基督教徒的謙恭,曾經說過,她希望死後葬在那兒,墓前插一個普通的黑色木十字架,就像一個窮苦的農婦那樣。 走到山谷中段時,我望見小鎮教堂和墓地,不覺渾身一陣顫慄。 唉!在我們的生活中,人人都有一個各各他①,這時我們的心被長矛刺中,感到頭上的玫瑰花冠換成了荊冠,便把自己的三十三個春秋丟在那裡:這個山崗應當是我贖罪之地。 我們的後面跟着一大群人,他們都趕來表達整個山谷的哀悼,她在這裡默默地埋下了大量善行。 據她的心腹瑪奈特說,她為了救濟窮人,用光了自己的積蓄不算,還縮減自己的服飾開銷。 於是,赤身露體的孩子穿上了衣服,嬰兒有了衣着用品,母親得到資助,一袋袋過冬小麥從磨坊主手中買下送給殘廢老人,一個貧困戶在急需時得到一頭奶牛,總而言之,這全是一位基督教徒、一位母親,一位領主夫人的善行;此外,她還及時贈送嫁妝,使有情人終成眷屬,替中了簽必須應徵當兵的青年付錢找替身,這又是多情女子感人至深的捐獻。 她常說:別人的幸福,就是再也得不到幸福的人們的安慰。 這三天晚上,大家都談論這些事情,因此有那麼多人送殯。 我和雅克、兩位神甫跟在靈柩後面。 按照習俗,瑪德萊娜和伯爵都沒有來,他們單獨留在葫蘆鐘堡。 瑪奈特卻執意要來。 ①各各他即髑髏地,耶穌被釘上十字架的地方。 耶穌被釘死之前,頭戴荊冠,身着紫袍,時年三十三歲。 「可憐的夫人!可憐的夫人!現在她總算幸福了。 」我聽見瑪奈特在嗚咽中,好幾次重複這句話。 第125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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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谷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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