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巧鼓舌簧,說服我回葫蘆鐘堡去。 一個沉醉在幸福之中的男人,哪能識破這種機關:我就要陷入尷尬的境地。 如果我不肯去葫蘆鐘堡,那就表明我斷定杜德萊夫人勝過亨利埃特。 阿拉貝爾就要把我帶回巴黎。 然而若是去那兒,這不等於侮辱德·莫爾索夫人嗎?結果十拿九穩,我非回到阿拉貝爾的懷抱不可。 哪個女人寬恕過這種褻瀆愛情的罪過呢?除非是自天而降的天使,哪怕是走向天堂的一個靈魂純潔的女子也做不到。 一個熱戀中的女子,寧肯看著自己的情人痛苦得要死,也不願意見他另有新歡,幸福美滿。 她愛得越深,就會越感到傷心。 從這兩方面考慮我的處境,我一旦離開葫蘆鐘堡,去石榴園,顯然對我的露水姻緣有利,給我的理想愛情以致命打擊。 這一切,侯爵夫人早已深思熟慮。 後來她向我供認不諱。 假如德·莫爾索夫人沒有在荒原上遇見她,她也打算到葫蘆鐘堡周圍盤桓,以期破壞我的名聲。 我走到伯爵夫人跟前,只見她臉色蒼白,面容憔悴,猶如患了嚴重失眠症的人,這時我猛然有所領悟;仍然年輕而慷慨的心靈,能夠依靠嗅覺而不是觸覺體味出,這些行為在常人眼裡無足輕重,以高尚心靈的尺度來衡量則是有罪的。 我當即明白我們已相去萬里,正如一個孩子玩耍採花,下到深淵,突然惶恐不安地發現,人類大地可望而不可即,他再也爬不上去,只感到黑夜裡孤孤單單,聽著野獸的嗥叫。 我和伯爵夫人的心中訇然作響,彷彿是Consummatum est!①這句話的回聲。 每逢耶穌受難日,救世主升天之日,教堂裡就響徹這種淒厲的聲音;把宗教當作初戀的年輕人見了那慘不忍睹的場面,都不禁膽顫心驚。 亨利埃特的心靈曾受戀情的折磨,她的幻想一下子全部破滅了。 原先,她對肉慾的歡樂敬而遠之,從來沒有沉迷在那溫柔鄉裡,難道今天請出了幸福愛情的快感,不再正視我了嗎?六年來,她眼睛的光輝一直照耀我的生活,現在卻移開了。 我們的眼睛放射的光芒,源於我們的心靈,併為心靈指路,使兩顆心靈息息相通,或合而為一,或再分為二,宛如兩個相互信賴、無所不談的女子在一起嬉戲,難道她明白了這一點嗎?我悔不該帶著一張由歡樂的羽翅塗滿粉彩的面孔,來到這個與溫柔撫愛無緣的家中。 頭天晚上,亨利埃特也許在等待我,假如我讓杜德萊夫人獨自離去,返回葫蘆鐘堡,也許……總之,也許德·莫爾索夫人不會這麼狠心地提議做我姐姐了。 她毅然決然地進入了這種角色,絶不再脫離,她以誇張虛飾的大度,極力顯示她的慇勤。 午餐時,她對我百般體貼,就像照顧一個她憐憫的病人,令我汗顏無地。 ①拉丁文:完結了!(漢譯:成了。 )據《新約·約翰福音》第十九章記載,耶穌說了這句話,便低下頭,將靈魂交付上帝。 「您一早就出去散步,」伯爵對我說。 「胃口一定好得很,尤其是您的胃一點毛病也沒有。 」 伯爵夫人聽了這句話,嘴唇上並沒有浮現一位姐姐該有的狡黠的微笑,這進一步使我明白自己的處境有多麼可笑。 白天待在葫蘆鐘堡,晚間又去聖西爾,這根本行不通。 阿拉貝爾胸有成竹,深知我會顧全顏面,而德·莫爾索夫人又心靈高尚。 在這漫長的白晝,我感到要成為長期渴慕的一位女子的朋友,該有多難啊。 這樣一個轉變過程,由歲月準備則水到渠成,對於年輕人卻是一場病痛。 我慚愧,我詛咒尋歡作樂,真希望德·莫爾索夫人要我奉獻生命。 我不可能肆意詆毀她的情敵,而她也絶口不提;況且,講阿拉貝爾的壞話,是一種卑鄙的行為,只能使直至靈魂角落都是冰清玉潔的亨利埃特鄙視我。 經過五年親密無間的相處,現在我們卻不知道說什麼好,說出來的話也根本不反映我們的思想,我們相互隱匿各自的絞痛,而從前,痛苦一直做我們的忠實媒介。 亨利埃特心中愁苦莫名,卻裝出高興的樣子,這既為了她,也為了我。 雖然她口口聲聲自稱是我姐姐,雖然她是女人,可她卻找不出話題,大部分時間只跟我默然相對,氣氛很尷尬。 她佯稱只有自己是那位英國夫人的受害者,這更加劇了我內心的痛苦。 「我比您還要痛苦。 」我趁着這位姐姐說了一句女性擅長的奚落話,對她這樣說。 「怎麼?」她高傲地答道;女人聽到別人的感覺比她們強烈,就會採取這種高傲的口吻。 「當然全是我的過錯。 」 第109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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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谷百合》
第10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