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萊夫人一樣年過三十。 這類女人感覺敏鋭,工於心計,不但要把眼前的汁液榨乾,還要替未來着想。 猶如獵人圍獵成功時只顧得意地吹號角,覺察不出自己的傷痛一樣,她們能夠剋制住往往是理所當然的哀怨。 阿拉貝爾絶口不提德·莫爾索夫人,但企圖把她誅殺在我的心裡;哪知我心中始終有她,這種不可戰勝的愛情的氣息,倒使阿拉貝爾的情意更濃。 她想把對方比下去,因而一點不像大多數年輕女子那樣疑神疑鬼,胡攪蠻纏,也不盤根問底;可實際上,她如同一頭把獵物叼回洞穴去大吃大嚼的母獅,始終警惕着,不讓她的幸福受到任何干擾,並且把我當作不馴服的被征服者一樣看守着。 我就在她的眼皮底下給亨利埃特寫信,她從來不看一眼,也從不想瞭解我的來信的地址。 我完全有自由。 她彷彿心中早就想過:「我若是失去他,那也只能怪我自己。 」她自豪地信賴這一忠貞不渝的愛情,只要我提出要求,她就會毫不猶豫地為我獻出生命。 總之,她讓我相信,萬一我離開她,她就馬上自殺。 在這個問題上,還是聽聽她以什麼樣的語言,讚美印度婦女在火化自己丈夫遺體的柴堆上自焚的風俗吧:「在印度,這種習俗是貴族的一個標誌,而歐洲人不大理解這一點,他們看不到這種特權所包含的驕矜和偉大。 儘管如此,您也得承認,」她對我說,「處於我們平淡無奇的現代風俗中,貴族若想提高自己的聲譽,不是只能通過不同凡響的感情嗎?如果我死的方式同平民百姓毫無區別,那我怎麼能讓他們知道,我的脈管和他們脈管裡流的血不一樣呢?平民女子也可以滿身鑽石珠寶、綾羅綢緞,也可以擁有馬匹,甚至擁有本來非我們莫屬的紋章,因為他們花錢就能買個貴族姓氏!然而,同法律唱反調,趾高氣揚去愛,從自己崇拜的偶像的床上剪一塊裡屍布為他殉情,不惜竊取萬能之主造一個上帝的權利,讓他凌駕于天地萬物之上,絶不背叛他,甚至把貞操交給他——因為以婦道貞節的名義拒絶他的求愛,豈不表明自己另有所屬嗎?……無論那是個男子還是一種思想,總歸是背叛!這些壯舉,才是平民女子望塵莫及的;她們只會走兩條老路,不是貞婦烈女的陽關大道,就是窯姐秋娘的泥濘小徑!」您看,她這是攻心戰,把虛榮心捧上了天,把我奉若神明,而她只配匍匐在我的腳下;因此,她的精神的全部魅力,是通過她那奴顏卑膝的姿勢、百依百順的態度表現出來的。 她可以終日臥在我的腳下,一語不發,只是凝神看著我,就像蘇丹的嬪妃窺伺着君王寵幸的時刻,然而她貌似等待,其實是在賣弄風騷,邀買歡心。 真不知該用怎樣的筆墨來描繪這頭半年的情景!在這段時間裡,我總是情意纏綿,沉溺于淫樂之中,而她正是此中老手,花樣層出不窮,卻又善於用熾烈的慾火掩蓋她的老練。 這種歡樂,突然揭示了肉體的詩意,能牢牢地拴住年輕人,使他們眷戀比自己年長的女子;不過,這種戀情猶如苦役犯的鎖鏈,能給心靈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跡,使人產生先人之見,不待領略就厭惡了清新純真的愛情;因為這種愛情只有盛開的鮮花,不能用精雕細琢、永放異彩的寶石金盃奉上烈酒。 我夢寐以求而未識妙趣的情慾,曾在我采制的花束中描繪過,倘若實現心靈的結合,它就會百倍千倍地熱烈。 我痛飲這華美的杯中酒,體味着這種情慾的同時,自然也不乏歪理來為自己辯解。 我的靈魂在廣漠的厭倦中失迷,便脫離了形體,離開塵寰,凌空飛去;這時我常想,這種聲色之娛,不過是取消物質,使靈魂飛昇的一種手段吧。 杜德萊夫人同大多數女子一樣,常常在情歡最濃之際,利用我心醉神迷的狀態,要我海誓山盟,以便永遠把我拴住;我有欲求時,在她的誘逼下,居然褻瀆了葫蘆鐘堡的天使。 一朝薄情負心,我又成了騙子。 我依舊給德·莫爾索夫人寫信,彷彿我還是那個她十分喜愛的、身着寒酸藍禮服的小伙子;不過老實說,她那第二視覺叫我驚恐不安,尤其我想到稍一不慎,就會給我那美麗的希望之堡造成災難。 我在盡情歡樂的時候,經常樂極生悲,突然不寒而慄,恍若天上有人呼喚亨利埃特的名字,猶如《聖經》所記:「該隱,亞伯在哪裡?」① ①典出《舊約·創世記》。 該隱是亞當和夏娃的長子,因嫉妒而殺死了自己的弟弟亞伯。 於是上帝問該隱:「你的弟弟亞伯在哪裡?」 第93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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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谷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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