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句話講得十分淒楚,十分深沉,扼制了我感情的爭鳴。 「在山坡上的那棵核桃樹下,您曾經呼喊過;我呢,在這些消樹下發出心聲,不過如此。 從今以後,我緘口就是了。 」 「您的慷慨要折殺我的。 」說著,她抬眼仰望天空。 我們來到平台,看見伯爵坐在扶手椅上曬太陽。 這副委頓不堪的面容,無力地微笑一下也顯不出半點生氣,自然就把從灰燼冒出來的火苗熄滅了。 我倚在圍牆上,注視着眼前的景象:垂死的老人,左右守着妻子和兩個生來孱弱的孩子;他妻子由於夜間守護而臉色蒼白,由於辛勞焦慮,也許還由於難熬的兩個月所感到的快樂而瘦損,但又因為剛纔的談話而心情激動,兩頰通紅。 陰霾的秋天,灰暗的光線透過蕭瑟的葉叢;面對葉叢中的這個痛苦家庭,我感到自己身上聯結軀體和靈魂的紐帶解開了,第一次體味到了精神優鬱。 據說,最勇猛的鬥士在酣戰的時候,就會體味到這種憂鬱;這是一種極為冷靜的狂熱,它能使最勇敢的人變成懦夫,使無神論者變成信徒,使人們對一切事物淡薄,甚至對無比珍視的感情,對榮譽、愛情都淡薄起來;因為,有了懷疑的情緒,便無法瞭解自己,也就厭惡了人生。 神經脆弱的可憐的人啊,你們被豐富的感情出賣,手無寸鐵地落到什麼樣的魔掌中!你們的同類、你們的審判官何在?我理解了,一個渾身是膽的年輕人,既是談判能手,又是英勇無畏的統帥,他已經把手伸向元帥的權杖,卻如何成了眼前這無辜的兇手!我的慾望,今天飾滿了玫瑰花,將來也會有這種下場嗎?因與果同樣觸目驚心,我像不信宗教的人那樣發問,此間的天主何在,兩顆淚珠止不住從面頰滾落。 「怎麼啦,我的好費利克斯?」瑪德萊娜稚氣地問道。 接着,亨利埃特又投來關切的一瞥,像陽光一樣照亮我的心靈,終於驅散了這種晦瞑與傷感。 這時,老馴馬師從圖爾給我帶來一件書函,我一看不由得驚叫一聲,德·莫爾索夫人也不寒而慄。 我看到朝廷的印信,原來是國王召我回去。 我把信遞給德·莫爾索夫人。 她一眼就看明白了。 「他要走了!」伯爵說道。 「我怎麼辦啊?」她對我說,第一次發現她的荒原失去了陽光。 我們的心情都很沉重,不知所措,因為我們越發感到誰也離不開誰。 伯爵夫人無論對我講什麼,甚至講無關緊要的事情,聲調也完全變了,就彷彿一件樂器斷了幾根弦,餘下的弦也鬆弛了。 她動作遲緩,眼睛失去了神采。 我問她有什麼心事。 「我還能有心事嗎?」她答道。 她把我拉進她的臥室,要我坐到長沙發上,又去翻梳妝台的抽屜,回身跪在我面前,說道:一這是我一年來掉下的頭髮,您拿着吧,這屬於您的了;有朝一日,您會明白這是為什麼。 ” 我對著她的前額慢慢俯過身去;她沒有垂下頭躲閃,我的嘴唇貼上去,既無邪惡的醉意,也無強烈的快感,神態莊嚴而深摯,顯得非常聖潔。 她有意全部捨棄嗎?還是像我曾經歷的那樣,僅僅走向深淵的邊緣呢?倘若是墮入情網,她神情不會如此沉靜,目光不會如此虔誠,也絶不會以純潔的聲音對我說:「您不再怨恨我了吧?」 我人夜時動身,她一定要送我;我們沿著通向弗拉佩斯勒堡的路走,在那棵核桃樹下停住;我指給她看,並且告訴她,四年前,我是如何在那兒望見她的。 「那時山谷多美啊!」我高聲說。 「現在呢?」她立即問道。 「現在,您站在核桃樹下,」我答道,「山谷是屬於我們的了。 」 她垂下頭,我們就此分手。 她同瑪德萊娜重新上車,我則獨自一人登上我的馬車。 回到巴黎,幸虧公務繁忙,分散了我的心思,迫使我迴避社交界,社交界也就把我遺忘了。 我同德·莫爾索夫人書信往來,我每週寄去我的日記,她每月給我回兩封信。 這個時期的生活既默默無聞,又非常充實,有如鮮花盛開而又人跡罕至的密叢;記得臨別那兩周,我常去樹林深處,用鮮花編扎新詩束,在那密叢邊流連忘返。 啊!相愛的人們,你們承擔起這些高尚的義務吧,接受應當遵循的準則吧,如同教會每天向基督教徒頒佈的教規那樣。 恪守羅馬宗教所創立的教規,可以說是一種宏偉的理念;這樣,人就能懷着希望和畏懼的心情,不斷以自身的行為,在心靈中沿著義務的攏溝向前耕耘。 在這些細溝裡,感情始終暢通無阻,積水澄清淨化,心靈不斷得到欣慰,生活也由隱伏的信念的大量珍寶所豐富;這種信念宛如神泉,會繁衍出專一愛情的專一思想。 第五部分 第88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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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谷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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