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面孔猙獰,眼珠發黃,挺着白狼似的腦袋向她逼去,真像一隻從林中竄出來的饑餓的猛獸。 亨利埃特滑下椅子,癱軟到地上,等着挨打,但伯爵並未打出手;她完全垮了,橫在地板上,失去了知覺。 伯爵一時目瞪口獃,就像一個感到受害者的鮮血濺到臉上的兇手。 我抱起可憐的女人,伯爵則由着我去做,彷彿他覺得不配抱她似的,不過,他搶在前邊,給我打開臥室的門。 臥室在客廳隔壁,那是聖潔的閨房,我從未進去過。 我一隻胳膊摟腰,另一隻胳膊扶住伯爵夫人站立片刻,等德·莫爾索先生掀起床罩、鴨絨壓腳被和鋪蓋之後,我們就把她抬起來,平放在床上,和衣而臥。 亨利埃特甦醒過來,用手示意要我們給她解開腰帶。 德·莫爾索先生找來剪刀,一下子剪斷了。 我讓她聞了嗅鹽,她睜開了眼皮。 伯爵走開了,是由於慚愧,而不是因為憂傷。 在深深的靜默中,兩個小時過去了。 亨利埃特把手放在我的手中,用力按着,卻說不出話來。 她不時抬起眼睛,示意她需要安靜,不准我出聲音。 停息了一陣,她用胳膊肘支起身子,附耳對我說:「這個不識好歹的人!您若是瞭解……」 她的頭又放回枕頭上。 過去的辛酸,今日的苦痛,一齊湧上心頭。 她身子一陣一陣痙攣,我只好用愛的磁力來安撫;我僅僅出於本能才這樣做,並不知道這種碰力的功效。 我溫情地輕輕按住她,在最後一次痙攣時,她看了我幾眼,那淒然的神色令我落淚。 等她神經的衝動過去,我就把她散亂的頭髮理好,我一生中,只有這一回撫摩過她的頭髮。 接着,我又拉起她的手,久久地審視她的臥室。 房間陳設為棕灰兩種色調,床很樸素,掛着擦光印花布帳子,桌子上擺着一個老式的梳妝台,一張普通的長沙發鋪着凸紋布墊子。 這裡多富於詩意啊!她個人生活是多麼簡樸啊!她的華麗全在於典雅整潔。 這是馴順而聖潔的已婚修女的可敬寢室,惟一的裝飾就是掛在床頭的耶穌受難像,再往上是她姨母的畫像;此外,聖水缸兩側擺着她給兩個孩子畫的鉛筆素描像,以及他們幼年時剪下來的頭髮。 一位出現在交際場上能令群芳黯然失色的女子,竟過着這樣隱居的生活!這就是一個顯赫世族的閨秀的居室,她總是到這裡飲泣,而此刻又沉浸在痛苦中,卻不肯接受能給她以安慰的愛情。 真是隱秘而又無可救藥的不幸!受害者為劊子手流淚,劊子手又為受害者流淚。 孩子們和女仆一齊進來,我便出去了。 伯爵在等我,他已經把我當作他和他夫人之間的調解人。 他抓住我的雙手,高聲說:「別走,費利克斯,別走!」 「真不巧,」我對他說,「德·謝塞爾先生今天請客,我不在場,引起客人的猜測是不妥當的。 吃完飯我再來好了。 」 他陪我出去,一直把我送到下面的大門口,始終一言不發;出了門未假思索,又陪我一直走到弗拉佩斯勒堡。 到了那兒,我對他說: 「看在上天的分上,伯爵先生,如果她高興管家,那就讓她管吧,您不要再折磨她了。 」 「我活不久了,」他一本正經地對我說,「她也不會為我痛苦多長時間了,我覺得腦袋要炸開了。 」 他情不自禁地又犯了自私的毛病,說罷掉頭走了。 晚飯後,我又去探問德·莫爾索夫人的身體情況,她已經好多了。 如果婚姻的快樂不過如此,如果類似的爭執經常發生,她怎麼能活下去呢?這簡直是不受懲罰的慢性謀殺!這天晚上我才弄清楚,伯爵以何等慘無人道的手段折磨他夫人。 這種家庭糾紛,到哪兒去告狀呢?我感慨萬端,對著亨利埃特訥訥難言;回去之後,我徹夜未眠,給她寫信。 反覆給她寫了三四封,僅存留這個開頭部分,自己還不甚滿意。 不過,如果說我覺得它什麼也沒有表達出來,或者說我在本來應該安慰她的時候卻大談自己,那麼它畢竟向您表明,我當時是怎樣的心情。 致德·莫爾索夫人 第56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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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谷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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