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莫爾索伯爵離群索居,不僅僅出於嫉妒心理。 他跟大多數世家子弟一樣,早年所受的教育既不完善,又很膚淺,只有等將來周旋于社交界,出入于朝廷,執行欽差使命或者榮任要職,以便彌補早年教育的不足;豈料恰巧在第二階段教育開始之際,德·莫爾索伯爵流亡異國,缺了這一課。 他總以為王朝很快會在法國復辟;他抱著這種信念,流亡期間便無所事事,蹉跎了歲月。 他曾在孔代①軍中效命,作戰英勇,不愧是保王黨的中堅分子;孔代軍瓦解後,他又期望不久在白旗下捲土重來,因而不像某些流亡者那樣自謀生計。 抑或他也沒有勇氣隱埋自己的高貴姓氏,去幹下賤活兒,用汗水掙麵包吃。 他總是寄希望于第二天,也許還由於榮譽感的作用,他始終不肯投靠外國列強。 磨難挫傷了他的勇氣。 長途跋涉、忍饑挨餓;希望頻頻破滅,凡此種種損壞了他的身體,消磨了他的意志。 他一步步走到了窮途末路。 對許多人來說,窮困固然是一種振奮劑,可是對另外一些人,它又成為麻醉劑,而伯爵就屬於這後一種人。 這位可憐的都蘭貴紳,在匈牙利境內風餐露宿,向埃斯特哈澤親王②的牧羊人討塊麵包,同他們分吃一塊烤羊腿,然而,他絶不會接受他們主子的施捨,而且也多次拒絶過法蘭西敵人遞過來的麵包。 我想到這些情景,心裡對這個流亡者始終沒有產生過怨恨,即使看到他得意時有多麼可笑。 德·莫爾索先生白髮蒼蒼,可見他罹難重重;我特別同情流亡者,不忍心對他們評頭品足。 在伯爵身上,法蘭西人和都蘭人的開朗性格消失了;他變得鬱鬱寡歡,覊旅中又身染重病,不知是德國哪家濟貧院行善,為他醫治。 他患的是腸膜炎;這種病往往危及生命,即使治好,患者的脾氣也要改變,十有八九要落個疑病症。 同他有過風流艷遇的也都是些下等女人,這不僅危害了他的生命,而且葬送了他的前程;他把那些艷遇深深埋藏在心底,惟獨被我發現了。 經過十二個春秋的悲慘生活,他的目光開始移向法蘭西;由於拿破崙頒發了赦令,他可以重返家園了。 他一路跋涉,千辛萬苦,在一個晴朗的傍晚渡過萊茵河時,望見了斯特拉斯堡的鐘樓,激動得險些昏倒。 他向我講述當時的情況:「我叫起來:法蘭西!法蘭西!可見到法蘭西啦!就像一個孩子受了傷,高聲叫:媽媽!」他未出世時家財萬貫,回國時卻一貧如洗;他本來有指揮一個團或者治理國家的才能,回國時卻無職無權,前途暗淡;他生來身強體壯,回國時卻心力交瘁,病弱不堪。 在人與事發生了巨變的國度裡,他既無學識,當然也毫無威望,眼睜睜喪失了一切,甚至連身體和精神都垮了。 他深感沒有財產,難以支撐門第。 他的不可動搖的觀點、在孔代軍中的經歷、他的感憤憂傷、種種回憶,以及垮了的身體,使他浮躁易怒;在法蘭西這樣戲謔成風的國度裡,伯爵這種性格是必定要吃苦頭的。 且說他走到曼恩,已經半死不活。 也許是內戰的緣故,革命政府偶爾疏忽,沒有拍賣那裡的一座大莊園。 伯戶稱說是他自己的產業,才算給伯爵保留下來。 勒農庫家族住在吉弗裡,他們的古堡與這座莊園毗鄰;德·勒農庫公爵得知德·莫爾索伯爵回歸故里,便去請他暫時住在吉弗裡,以便從容修繕一所住宅。 勒農庫府上人慷慨好客,伯爵一住就是幾個月,身體漸漸複原;不過,在這最初的修養期間,他極力掩飾內心的苦痛。 勒農庫一家喪失了巨萬家資;從門第來看,德·莫爾索先生同他們女兒還算般配。 嫁給一個三十五歲又老又病的男子,德·勒農庫小姐非但不反對,反而顯得挺滿意;因為婚後,她就能同她姨母一起生活了。 她姨母又是她的養母,即德·布拉蒙.紹弗裡親王之妹,德·韋納伊公爵夫人。 ①孔代親王,即路易·約瑟夫·德·波旁(1736—1818),曾于1792年組織保王軍,同共和軍作戰,1801年潰散。 ②埃斯特哈澤(1765—1833),匈牙利將軍、外交官,擁有奧地利帝國境內最豐饒的地產。 第24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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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谷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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