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的思想感情被路易絲從外省生活的襁褓中完全解放出來,他竟想試探德·巴日東太太,看自己是否能征服這個高貴的俘虜,不至于遭到拒絶,下不了台。 最近宣佈的詩歌晚會正好給他作這個嘗試。 他的愛情中間有野心羼入。 他動了情,同時也想往上高升;這股雙重的慾望,在既要滿足感情,又要擺脫貧窮的青年身上,也是自然的。 今日之下,社會把所有的孩子請去赴同一個宴會,叫他們年紀輕輕就有野心。 社會使青年失去嫵媚,作着自私的打算,破壞他們仁厚的心地。 我們美妙的理想但願情形不是這樣,無奈事實往往破壞我們一相情願的幻景,叫人除了十九世紀的青年以外沒法寫出另外一種青年。 呂西安還覺得自己的計劃用意高尚,表示他對大衛友情深厚呢。 呂西安動筆比說話大膽,便寫了一封長信給他的路易絲。 十二張信紙譽了三遍,敘述他父親的才氣,落空的希望,使他受盡折磨的貧窮。 他把心愛的妹子寫成天使,大衛·賽夏寫成未來的居維埃,目前不但是呂西安的朋友,而且是他的兄長,他的父親。 如果他不要求路易絲對待大衛象對待他一樣,他就不配受路易絲的愛,——不配受他生平第一次的光榮。 他寧可放棄一切,不能辜負大衛,他要大衛親眼看見他成功。 在那種瘋狂的信裡,年輕人往往用自殺來威嚇,關於良心問題發表許多幼稚的議論,搬出高尚的心靈的荒謬的邏輯;長篇累牘的廢話說得怪有意思,還穿插一些天真的傾訴,在寫的人是無心流露而女人看了最喜歡的。 呂西安把信交給女用人,到印刷所去改校樣,分派工作,打發一些零星雜務,對大衛隻字不提。 年輕人只有在童心未失的時候,才會這樣穩重。 說不定呂西安也怕大衛的不客氣的批評,或者怕大衛目光犀利,窺破他的心事。 唸過謝尼耶的作品,呂西安聽到大衛埋怨,好象傷口被醫生的手碰到了,他的秘密方始從心中浮到嘴邊。 現在你們不難體會,呂西安從昂古萊姆走回烏莫,腦子裡有些什麼思想。 那位高貴的太太要生氣嗎?會接待大衛嗎?野心家不至于被攆出來,縮回烏莫的閣樓上去吧?不曾親吻路易絲的額角以前,呂西安還能估計一個王后和她寵臣的距離,現在可想不到他花了五個月才走完的路程,大衛不可能在一霎眼之間跨過。 他不知道貴族排斥小百姓的禁令多麼嚴格,德·巴日東太太再要敢觸犯一次,非下台不可;路易絲自甘墮落的罪名勢必坐實,不能再在昂古萊姆住下去,本階級的人對她都要遠而避之,象中世紀的人躲避痲瘋病人一樣。 娜依斯要是失節的話,上層的貴族階級,甚至連教會在內,都會替她辯護;和下等人往來可是罪大惡極,永遠不能赦免;因為當權的人犯錯誤,可以得到大家原諒,下台以後就要受到譴責。 而接待大衛不是等於自動遜位嗎?呂西安即使看不見這方面的問題,他的貴族的本能也預感到另外一些困難,使他心裡發慌。 高尚的思想感情不一定產生高尚的舉止。 拉辛的風度固然不亞於身分極高的朝臣,高乃依卻很象一個牛販子。 笛卡爾長得象老實的荷蘭商人。 孟德斯鳩肩上扛着鐵耙,頭上戴着睡帽,到拉·勃萊德去訪問的外客往往以為他是粗俗的園丁。 上流社會的風度是出身高貴的人的天賦,從吃奶的時候起就開始吸收,或者從血統帶來的一門學問,否則就得靠教育培養,還需要某些偶然的因素幫忙,例如漂亮的外表,清秀的面目,特殊的音色。 這些重要的小節在大衛身上完全沒有,而他的朋友生來就具備。 呂西安承繼母系的貴族血統,連一雙腳也是法蘭克人的高腳背,不比大衛長的是韋爾希人的平腳背①,體格象他掌車的父親。 呂西安彷彿已經聽到眾人對大衛的訕笑,看見德·巴日東太太忍俊不禁的表情。 總之,他雖不完全覺得他的好朋友丟他的臉,至少下着決心,以後不再憑衝動行事,先要經過一番考慮了。 ①韋爾希是德國人輕視外國人和一切外國事物的用語。 相傳法國的貴族是法蘭克族的後代,平民是高盧人的後代。 弓起的腳背被認為是貴族血統的標識。 第28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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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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