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夏出身是個掌車的。 排字工用印刷業的行話稱掌車工為「大熊」。 他們從墨缸到印刷機,從印刷機到墨缸,來來往往,動作很象關在籠子裡的熊,那綽號大概是這樣來的。 大熊反過來把排字工叫做猴子,因為他們忙忙碌碌老在一百五十二個小格子裡撿鉛字。 在一七九三那個災深難重的年頭,五十上下的賽夏已經結了婚。 全國大徵兵①几乎把所有的工人編入軍隊,賽夏虧得上了年紀,成了家,逃過兵役。 印刷所的老闆,也就是行話所謂傻瓜,死去不久,遺下一個寡婦,無兒無女,店裡只剩一個掌車的賽夏。 看來鋪子立刻要關門了,孤零零的大熊沒法變成猴子,因為他只管印刷,一字不識。 一位人民代表②急於分發國民公會的堂皇文告,不管賽夏有無能力,給了他一張印刷執照,徵用印刷所。 賽夏公民③收下棘手的執照,拿老婆的積蓄送了一筆補償費給東家的寡婦,只花一半價錢買進印刷所的機器。 可是這不算什麼。 共和政府的告示要如期交貨,一字不能印錯。 熱羅姆-尼古拉·賽夏正在為難,幸而碰到一個馬賽的貴族,怕丟了田地不肯逃亡,又怕丟了腦袋不敢出面,只能找個工作餬口。 德·莫孔伯伯爵穿上寒傖的工衣,做了外省的印刷監工。 某些公民為隱匿貴族而被處死刑的佈告,就是那監工從排字到校對,改校樣,一手包辦的;再由升任傻瓜的大熊拿去印刷,張貼。 他們倆居然太平無事。 一七九五年,恐怖的風暴過去了,尼古拉·賽夏不得不另找一位兼做排字,校對和監工的多面手。 一個拒絶向政府宣誓的神甫接替德·莫孔伯伯爵,直到首席執政恢復天主教④為止。 神甫在王政復辟時代升為主教,在貴族院和德·莫孔伯伯爵坐在一張凳上,此是後話。 尼古拉·賽夏在一八○二年上不比一七九三年時多識一個字,卻賺了不少錢,有力量僱一個監工了。 以前不在乎前程的夥計,現在叫手下的大熊和猴子見着害怕。 苦日子熬出了頭,嗇刻脾氣跟着出現。 印刷所老闆一看到有希望掙家業,發財的念頭使他對本行心竅大開,變得又貪心,又猜疑,又精明。 他仗着自己的經驗,瞧不起理論。 他只要眼睛一望,就能按照不同的字型,估出一小頁或一整張的價錢。 他告訴外行的主顧,大號的鉛字成本貴;倘若用小號的鉛字,他又說排起來費工。 他在本行中一竅不通的是排字,最怕弄錯,所以只承接高價的買賣。 凡是按時計酬的工人,賽夏都目不轉睛的盯着。 有什麼紙廠周轉不靈,他買進便宜的紙張囤起來。 因此,那所不知從什麼時代起就做印刷工場的屋子,一八○二年時已經是他的產業。 賽夏在各方面都交上好運:老婆死了,只有一個兒子。 他把兒子送進當地的中學,主要不是給兒子受教育,而是替自己預備後任。 賽夏待孩子很嚴,有心把家長的權威時期延長;放假的日子要他在鉛字架上做活,說他應該學會自食其力,將來好報答流着血汗養育他的可憐的父親。 未來的主教離開印刷所的時候,賽夏聽著他的指點,在四個排字工人中挑了一個又聰明又老實的人做監工。 老頭兒的事業從此安排妥當,可以維持到孩子來接管的一天;那時鋪子交給一個能幹的年輕人,不怕不興旺發達。 大衛·賽夏在昂古萊姆中學成績優異。 老賽夏雖然是從沒有知識沒有教育的大熊爬上來的,非常瞧不起學問,卻也打發兒子上巴黎研究高等印刷,好不嚴厲的囑咐大衛別指望老家的接濟,必須在巴黎,據他說是工人的天堂,好好的攢一筆錢;可見送兒子到智慧的國土去留學是他的一種手段,藉此達到自己的目的。 大衛在巴黎一邊學印刷,一邊進修,完成學業。 第多廠的監工成了一個學者。 一八一九年年終,他聽從父親的命令回去接管買賣,離開巴黎,從頭至尾沒有花過父親一個錢。 當時尼古拉·賽夏的印刷所發行一份刊登司法廣告的報紙,那是省內獨一無二的刊物,另外還承接省公署和主教專區的印件。 靠着這三宗買賣,一個活躍的青年不難掙一份大大的家業。 ①一七九三年八月,法國國民公會下令,在國外戰爭未勝利前,年十八歲至二十五歲之間的未婚男子,一律須服兵役。 ②大革命後法國國民公會成員的名銜。 ③大革命時期廢除先生太太的稱號,改以公民女公民相稱。 ④指一八○年七月拿破崙與教皇庇護七世簽訂宗教協議。 第4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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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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