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主見他舉止端重,情狀淒慘,好生慈憫,有心要收留他。 便道:「老尼有一言相勸,未知尊意若何?」王氏道:「妾身患難之中,若是師父有甚麼處法,妾身敢不依隨?」院主道:「此間小院,僻在荒濱,人跡不到,茭葑為鄰,鷗鷺為友,最是個幽靜之處。 幸得一二同伴,都是五十以上之人。 侍者幾個,又皆淳謹。 老身在此往跡,甚覺清修味長。 娘子雖然年芳貌美,爭奈命蹇時乖,何不捨離愛慾,披緇削髮,就此出家?禪榻佛燈,晨饗暮粥,且隨緣度其日月,豈不強如做人婢妾,受今世的苦惱,結來世的冤家麼?」王氏聽說罷,拜謝道:「師父若肯收留做弟子,便是妾身的有結果了。 還要怎的?就請師父替弟子落了發,不必遲疑。 」果然院主裝起香,敲起磬來,拜了佛,就替他落了發: 可憐縣尉孺人,忽作如來弟子。 落髮後,院主起個法名,叫做慧圓,參拜了三寶。 就拜院主做了師父,與同伴都相見已畢,從此在尼院中住下了。 王氏是大家出身,性地聰明。 一月之內,把經典之類,一一歷過,盡皆通曉。 院主大相敬重,又見他知識事體,凡院中大小事務,悉憑他主張。 不問過他,一件事也不敢輕做。 且是寬和柔善,一院中的人沒一個不替他相好,說得來的。 每日早晨,在白衣大土前禮拜百來拜,密訴心事。 任是大寒大暑,再不間斷。 拜完,只在自己靜室中清坐。 自怕貌美,惹出事來,再不輕易露形,外人也難得見他面的。 如是一年有餘。 忽一日,有兩個人到院隨喜,乃是院主認識的近地施主,留他吃了些齋。 這兩個人是偶然閒步來的,身邊不曾帶得甚麼東西來回答。 明日將一幅紙畫的芙蓉來,施在院中張掛,以答謝昨日之齋。 院主受了,便把來裱在一格素屏上面。 王氏見了,仔細認了一認,問院主道:「此幅畫是那裡來的?」院主道:「方纔檀越佈施的。 」王氏道。 「這檀越是何姓名?住居何處?」院土道:「就是同縣顧阿秀兄弟兩個。 」王氏道:「做甚麼生理的?」院主道:「他兩個原是個船戶,在江湖上賃載營生。 近年忽然家事從容了,有人道他劫掠了客商,以致如此。 未知真否如何。 」王氏道:「長到這裡來的麼?」院主道:「偶然來來,也不長到。 」 王氏問得明白,記了顧阿秀的姓名,就提筆來寫一首詞在屏上。 詞云: 少日風流張敞筆,寫生不數今黃筌。 芙蓉畫出最鮮妍。 豈知嬌艷色,翻抱死生緣?粉繪淒涼余幻質,只今流落有誰憐?素屏寂寞伴枯禪。 今生緣已斷,願結再生緣!——右調《臨江仙》。 院中之尼,雖是識得經典上的字,文義不十分精通。 看見此詞,只道是王氏賣弄才情,偶然題詠,不曉中間緣故。 誰知這回來歷,卻是崔縣尉自己手筆畫的,也是船中劫去之物。 王氏看見物在人亡,心內暗暗傷悲。 又曉得強盜蹤跡,已有影響,只可惜是個女身,又已做了出家人,一時無處申理。 忍在心中,再看機會。 卻是冤仇當雪,姻緣未斷,自然生出事體來。 姑蘇城裡有一個人,名喚郭慶春,家道殷富,最肯結識官員土夫。 心中喜好的是文房清玩。 一日遊到院中來,見了這幅芙蓉畫得好,又見上有題詠,字法俊逸可觀,心裡喜歡不勝。 問院主要買,院主與王氏商量,王氏自忖道:「此是丈夫遺蹟,本不忍舍;卻有我的題詞在上,中含冤仇意思在裡面,遇著有心人玩着詞句,究問根由,未必不查出蹤跡來。 若只留在院中,有何益處?」就叫:「師父賣與他罷。 」慶春買得,千歡萬喜去了。 其時有個御史大夫高公,名納麟,退居姑蘇,最喜歡書畫。 郭慶春想要奉承他,故此出價錢買了這幅紙屏去獻與他。 高公看見畫得精緻,收了他的,忙忙裡也未看著題詞,也不查着款字,交與書,分付且張在內書房中,送慶春出門來別了。 只見外面一個人,手裡拿着草書四幅,插個標兒要賣。 高公心性既愛這行物事,眼裡看見,就不肯便放過了,叫取過來看。 那人雙手捧遞,高公接上手一看: 字格類懷素,清勁不染俗。 芳列法書中,可栽《金石錄》。 第173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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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驚奇》
第17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