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一日,正與王夫人閒坐,不覺掉下淚來。 夫人忙問其故,元普道:「我觀李氏子,儀容志氣,後來必然大成。 我若得這般一個兒子,真可死而無恨。 今年華已去,子息杳然,為此不覺傷感。 」夫人道:「我屢次勸相公娶妾,只是不允。 如今定為相公覓一側室,管取宜男。 」元普道:「夫人休說這話,我雖垂暮,你卻尚是中年。 若是天不絶我劉門,難道你不能生育?若是命中該絶,縱使姬妾盈前,也是無干。 」說罷,自出去了。 夫人這番卻主意要與丈夫娶妾,曉得與他商量,定然推阻。 便私下叫家人喚將做媒的薛婆來,說知就裡,又囑付道:「直待事成之後,方可與老爺得知。 必用心訪個德容兼備的,或者老爺才肯相愛。 」薛婆一一應諾而去。 過不多日,薛婆尋了幾頭來說,領來看了,沒一個中夫人的意。 薛婆道:「此間女子,只好恁樣。 除非汴梁帝京五方雜聚去處,才有出色女子。 」恰好王文用有別事要進京,夫人把百金密託了他,央薛婆與他同去尋覓。 薛婆也有一頭媒事要進京,兩得其便,就此起程不題。 如今再表一段緣因,話說汴京開封府祥符縣有一進士,姓裴名習,字安卿,年登五十,夫人鄭氏早亡。 單生一女,名喚蘭孫,年方二八,儀客絶世。 裴安卿做了郎官幾年,升任襄陽刺史。 有人對他說道:「官人向來清苦,今得此美任,此後只愁富貴不愁貧了。 」安卿笑道:「富自何來?每見貪酷小人,惟利是圖,不過使這幾家治下百姓賣兒貼婦,充其囊橐,此真狼心狗行之徒!天子教我為民父母,豈是教我殘害子民?我今此去,惟吃襄陽一杯淡水而已。 貧者人之常,叨朝廷之祿,不至凍餒足矣,何求富為!」裴安卿立心要作個好官,選了吉日,帶了女兒起程赴任。 不則一日,到了襄陽。 蒞任半年,治得那一府物阜民安,詞清訟簡。 民間造成幾句謡詞,說道: 襄陽府前一條街,一朝到了裴天台。 六房吏書去打盹,門子皂隷去砍柴。 光陰荏苒,又是六月炎天。 一日,裴安卿與蘭孫吃過午飯,暴暑難當。 安卿命汲井水解熱,霎時井水將到。 安卿吃了兩盅,隨後叫女兒吃。 蘭孫飲了數口,說道:「爹爹,恁樣淡水,虧爹爹怎生吃下諾多!」安卿道:「休說這般折福的話!你我有得這水吃時,也便是神仙了,豈可嫌淡!」蘭孫道:「爹爹,如何便見得折福?這樣時候,多少王孫公公子雪藕調冰,浮瓜沉李,也不為過。 爹爹身為郡侯,飲此一杯淡水,還道受用,也太迂闊了!」安卿道:「我兒不諳事務,聽我道來。 假如那王孫公子,倚傍着祖宗的勢耀,頂戴着先人積攢下的錢財,不知稼穡,又無甚事業,只圖快樂,落得受用。 卻不知樂極悲生,也終有馬死黃金盡的時節;縱不然,也是他生來有這些福氣。 你爹爹貧寒出身,又叨朝廷民社之責,須不能勾比他。 還有那一等人,假如當此天道,為將邊庭,身披重鎧,手執戈矛,日夜不能安息,又且死生朝不保暮。 更有那荷插農夫,經商工役,辛勤隴陌,奔走泥塗,雨汗通流,還禁不住那當空日曬。 你爹爹比他不已是神仙了?又有那下一等人,一時過誤,問成罪案,困在囹固,受盡鞭榛,還要時手鐐足,這般時節,拘于那不見天日之處,休說冷水,便是泥汁也不能勾。 求生不得生,求死不得死,父娘皮肉,痛癢一般,難道偏他們受得苦起?你爹爹比他豈不是神仙?今司獄司中見有一二百名罪人,吾意欲散禁他每在獄,日給冷水一次,待交秋再作理會。 」蘭孫道:「爹爹未可造次。 獄中罪人,皆不良之輩,若輕鬆了他,倘有不測,受累不淺。 」安卿道:「我以好心待人,人豈負我?我但分付牢子緊守監門便了。 」也是合當有事。 只因這一節,有分教: 應死囚徒俱脫網,施仁郡守反遭殃。 第127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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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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