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李克讓喚妻子到床前,說道:「我苦志一生,得登黃甲,死亦無恨。 但只是無家可奔,無族可依,撇下寡婦孤兒,如何是了?可痛!可憐!」說罷,淚如雨下。 張氏與春郎在旁勸住。 克讓想道:「久聞洛陽劉元普仗義疏財,名傳天下,不論識認不識認,但是以情相求,無有不應。 除是此人,可以托妻寄子。 」便叫:「娘子,扶我起來坐了。 」又叫兒子春郎取過文房四寶,正待舉筆,忽又停止。 心中好生躊躇道:「我與他從來無交,難敘寒溫。 這書如何寫得?」疾忙心生一計,分付妻兒取湯取水,把兩個人都遣開了。 及至取得湯水來時,已自把書重重封固,上面寫十五字,乃是「辱弟李遜書呈洛陽恩兄劉元普親拆」。 把來遞與妻兒收好,說道:「我有個八拜為交的故人,乃青州刺史劉元普,本籍洛陽人氏。 此人義氣干霄,必能濟汝母子。 將我書前去投他,料無阻拒。 可多多拜上劉伯父,說我生前不及相見了。 」隨分付張氏道:「二十載恩情,今長別矣。 倘蒙伯父收留,全賴小心相處。 必須教子成名,補我未逮之志。 你已有遺腹兩月,倘得生子,使其仍讀父書;若生女時,將來許配良人。 我雖死亦瞑目。 」又分付春郎道:「汝當事劉伯父如父,事劉伯母如母。 又當孝敬母親,勵精學業,以圖榮顯,我死猶生。 如違我言,九泉之下,亦不安也!」兩人垂淚受教。 又囑咐道:「身死之後,權寄棺木浮丘寺中,俟投過劉伯父,徐圖殯葬。 但得安土埋藏,不須重到西粵。 」說罷,心中硬咽,大叫道:「老天!老天!我李遜如此清貧,難道要做滿一個縣令,也不能勾!」當時驀然倒在床上,已自叫喚不醒了。 正是: 君恩新荷喜相隨,誰料天年已莫追! 休為李君傷夭逝,四齡已可做顏回。 張氏、春郎各各哭得死而復甦。 張氏道:「撇得我孤孀二人好苦!倘劉君不肯相客,如何處置?」春郎道:「如今無計可施,只得依從遺命。 我爹爹最是識人,或者果是好人也不見得。 」張氏即將囊橐檢點,那曾還剩得分文?元來李克讓本是極孤極貧的,做人甚是清方。 到任又不上一月,雖有些少,已為醫藥廢盡了。 還虧得同僚相助,將來買具棺木盛殮,停在衙中。 母子二人朝夕哭奠,過了七七之期,依着遺言寄柩浮丘寺內。 收拾些小行李盤纏,帶了遺書,饑餐渴飲,夜宿曉行,取路投洛陽縣來。 卻說劉元普一日正在書齋閒玩古典,只見門上人報道:「外有母子二人,口稱西粵人氏,是老爺至交親戚,有書拜謁。 」元普心下着疑,想道:「我那裡來這樣遠親?」便且叫請進。 母子二人,走到跟前,施禮已畢。 元普道:「老夫與賢母子在何處識面?實有遺忘,伏乞詳示。 」李春郎笑道:「家母、小侄,其實不曾得會。 先君卻是伯父至交。 」元普便請姓名。 春郎道:「先君李遜,字克讓,母親張氏。 小侄名彥青,字春郎。 本貫西粵人氏。 先君因赴試,流落京師,以後得第,除授錢塘縣尹。 一月身亡,臨終時憐我母子無依,說有洛陽劉伯父,是幼年八拜至交,特命亡後賫了手書,自任所前來拜懇。 故此母子造宅,多有驚動。 」元普聞言,茫然不知就裡。 春郎便將書呈上,元普看了封簽上面十五字,好生詫異。 及至拆封看時,卻是一張白紙。 吃了一驚,默然不語,左右想了一回,猛可裡心中省悟道:「必是這個緣故無疑,我如今不要說破,只教他母子得所便了。 」張氏母子見他沉吟,只道不肯容納,豈知他卻是天大一場美意!元普收過了書,便對二人說道:「李兄果是我八拜至交,指望再得相會,誰知已作古人?可憐!可憐!今你母子就是我自家骨肉,在此居住便了。 」便叫請出王夫人來說知來歷,認為妯娌。 春郎以子侄之禮自居,當時擺設筵席款待二人。 酒間說起李君靈樞在任所寺中,元普一力應承殯葬之事。 王夫人又與張氏細談,已知他有遺腹兩月了。 酒散後,送他母子到南樓安歇。 傢伙器皿無一不備,又撥幾對仆服侍。 每日三餐,十分豐美。 張氏母子得他收留,已自過望,誰知如此慇勤,心中感激不盡。 過了幾時,元普見張氏德性溫存,春郎才華英敏,更兼謙謹老成,愈加敬重。 又一面打發人往錢塘扶柩。 第126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音調
速度
音量
語言
《初刻拍案驚奇》
第12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