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來清官察吏,不止一人,曉得人命關天,又且世情不測。 盡有極難信的事,偏是真的;極易信的事,偏是假的。 所以就是情真罪當的,還要細細體訪幾番,方能夠獄無冤鬼。 如今為官做吏的人,貪愛的是錢財,奉承的是富貴,把那「正直公平」四字撇卻東洋大海。 明知這事無可寬客,也輕輕放過,明知這事有些尷尬,也將來草草問成。 竟不想殺人可恕,情理難容。 那親動手的好徒,若不明正其罪,被害冤魂何時瞑目?至于扳誣冤枉的,卻又六問三推,千般鍛鍊。 嚴刑之下,就是凌遲碎剮的罪,急忙裡只得輕易招成,攪得他家破人亡。 害他一人,便是害他一家了。 只做自己的官,毫不管別人的苦,我不知他肚腸閣落裏邊,也思想積些陰德與兒孫麼?如今所以說這一篇,專一奉勸世上廉明長者:一草一術,都是上天生命,何況祖宗赤子!須要慈悲為本,寬猛兼行,護正誅邪,不失為民父母之意。 不但萬民感戴,皇天亦當佑之。 且說國朝有個富人王甲,是蘇州府人氏。 與同府李乙,是個世仇。 王甲百計思量害他,未得其便。 忽一日,大風大雨。 鼓打三更,李乙與妻子蔣氏吃過晚飯,熟睡多時。 只見十餘個強人,將紅朱黑墨搽了臉,一擁的打將入來。 蔣氏驚謊,急往床下躲避。 只見一個長鬚大面的,把李乙的頭髮揪住,一刀砍死,竟不搶東西,登時散了。 蔣氏卻在床下,看得親切,戰抖抖的走將出來,穿了衣服,向丈夫屍首嚎啕大哭。 此時鄰人已都來看了,各各悲傷,勸慰了一番。 蔣氏道:「殺奴丈夫的,是仇人王甲。 」眾人道:「怎見得?」蔣氏道:「奴在床下,看得明白。 那王甲原是仇人,又且長鬚大面,雖然搽墨,卻是認得出的。 若是別的強盜,何苦殺我丈夫,東西一毫不動?這凶身不是他是誰?有煩列位與奴做主。 」眾人道:「他與你丈夫有仇,我們都是曉得的。 況且地方盜發,我們該報官。 明早你寫紙狀詞,同我們到官首告便是,今日且散。 」眾人去了。 蔣氏關了房門,又硬嚥了一會。 那裡有心去睡?苦剛剛的捱到天明。 央鄰人買狀式寫了,取路投長洲縣來。 正值知縣升堂放告,蔣氏直至階前,大聲叫屈。 知縣看了狀子,問了來歷,見是人命盜情重事,即時批准。 地方也來遞失狀。 知縣委捕官相驗,隨即差了應捕捕捉凶身。 卻說那王甲自從殺了李乙,自恃搽臉,無人看破,揚揚得意,毫不提防。 不期一夥應捕,擁入家來,正是疾雷不及掩耳,一時無處躲避。 當下被眾人索了,登時押到縣堂。 知縣問道:「你如何殺了李乙?」王甲道:「李乙自是強盜殺了,與小人何干?」知縣問蔣氏道:「你如何告道是他?」蔣氏道:「小婦人躲在床底看見,認得他的。 」知縣道:「夜晚間如何認得這樣真?」蔣氏道:「不但認得模樣,還有一件事情可推。 若是強盜,如何只殺了人便散了,不搶東西?此不是平日有仇的卻是那個?」知縣便叫地鄰來問他道:「那王甲與李乙果有仇否?」地鄰盡說:「果然有仇!那不搶東西,只殺了人,也是真的。 」知縣便喝叫把王甲夾起,那王甲是個富家出身,忍不得痛苦,只得招道:「與李乙有仇,假妝強盜殺死是實。 」知縣取了親筆供招,下在死囚牢中。 王甲一時招承,心裡還想辨脫。 思量無計,自忖道:「這裡有個訟師,叫做鄒老人,極是奸滑,與我相好,隨你十惡大罪,與他商量,便有生路。 何不等兒子送飯時,教他去與鄒老人商量?」 少頃,兒了王小二送飯來了。 王甲說知備細,又分付道:「倘有使用處,不可吝惜錢財,誤我性命!」小二一一應諾,徑投鄒老人家來,說知父親事體,求他計策謀脫。 老人道:「令尊之事親口供招,知縣又是新到任的,自手問成。 隨你那裡告辨,出不得縣間初案,他也不肯認錯翻招。 你將二三百兩與我,待我往南京走走,尋個機會,定要設法出來。 」小二道:「如何設法?」老人道:「你不要管我,只交銀子與我了,日後便見手段,而今不好先說得。 」小二回去,當下湊了三百兩銀子,到鄒老人家支付得當,隨即催他起程。 鄒老人道:「有了許多白物,好歹要尋出一個機會來。 且寬心等待等待。 」小二謝別而回,老人連夜收拾行李,往南京進發。 第63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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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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