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明日,千戶着個人拿了一個單帖來請自實。 自實對妻子道:「今日請我,必有好意。 」歡天喜地,不等再邀,跟着就走。 到了衙門,千戶接着,自實只說道長久不見,又遠來相投,怎生齊整待他。 誰知千戶意思甚淡,草草酒果三杯,說些地方上大概的話。 略略問問家中兵戈光景、親眷存亡之類,毫釐不問着自實為何遠來,家業興廢若何。 比及自實說得遭劫逃難,苦楚不堪。 千戶聽了,也只如常,並無驚駭憐恤之意。 至于借銀之事,頭也不提起,謝也不謝一聲。 自實幾番要開口,又想道:「剛到此地,初次相招,怎生就說討債之事?萬一沖撞了他,不好意思。 」只得忍了出門。 到了下處,旅寓荒涼,柴米窘急。 妻子問說:「何不與繆家說說前銀,也好付些來救急?」自實說初到不好啟齒,來曾說得的緣故。 妻子怨恨道:「我們萬里遠來,所幹何事?專為要投托繆家,今持特請去一番,卻只貪着他些微酒食,礙口識羞,不把正經話提起,我們有甚麼別望頭在那裡?」自實被埋怨得不耐煩,躊躇了一夜。 次日早起,就到繆千戶家去求見。 千戶見說自實到來,心裡已有幾分不象意了。 免不得出來見他,意思甚倦,敘得三言兩語,做出許多勉強支吾的光景出來。 自實只得自家開口道:「在下家鄉遭變,拚了性命挈家海上遠來,所仗惟有兄長。 今日有句話,不揣來告。 」千戶不等他說完,便介面道:「不必兄說,小弟已知。 向着承借路費,於心不忘。 雖是一官蕭條,俸入微薄,恰是故人遠至,豈敢辜恩?兄長一面將文卷簡出來,小弟好照依數目打點,陸續奉還。 」看官,你道此時繆千戶肚裡,豈是忘記了當初借銀之時,並不曾有文卷的?只是不好當面賴得,且把這話做出推頭,等他拿不出文捲來,便不好認真催逼,此乃負心人起賴端的圈套處。 自實是個老實人,見他說得蹊蹺了,吃驚道:「君言差矣!當初鄉裡契厚,開口就相借,從不曾有甚麼文契。 今日怎麼說出此話來?」千戶故意妝出正經面孔來道:“豈有是理!債負往來,全憑文卷。 怎麼說個沒有?或者兵火之後,君家自失去了,客或有之。 然既與兄舊交,而今文卷有無也不必論,自然處來還兄。 只是小弟也在本足之鄉,一時性急不得。 從容些個勉強措辦才妙。 自實聽得如此說了,一時也難相逼,只得唯唯而出。 一路想他說話古怪,明是欺心光景。 卻是既到此地,不得不把他來作傍。 他適纔也還有從容處還的話,不是絶無生意的,還須忍耐幾日,再去求他。 只是我當初要好的不是,而今權在他人之手,就這般煩難了。 歸來與妻子說知,大家嘆息了一回,商量還只是求他為是。 只得挨着麵皮,走了幾次,常只是這些說話,推三阻四。 一千年也不賴,一萬年也不還。 耳朵裡時時好聽,並不見一分遞過手裡來。 欲待不走時,又別無生路。 自實走得一個不耐煩,正所謂:羝羊觸藩,進退兩難。 自實枉自奔波多次,竟無所得。 日挨一日,倏忽半年。 看看已近新正。 自實客居蕭索,合家嗷嗷,過歲之計,分毫無處。 自實沒奈何了,只得到繆家去,見了千戶,一頭哭,一頭拜將下去道:「望兄長救吾性命則個!」千戶用手扶起道: 「何至于此!」自實道:「新正在邇,妻子饑寒,囊乏一錢,瓶無一粒慄,如何過得日子?向着所借銀兩,今不敢求還,任憑尊意應濟多少,一絲一毫,盡算是尊賜罷了。 就是當時無此借貨一項,今日故人之誼,也求憐憫一些。 」說罷大哭。 千戶見哭得慌了,也有些不安。 把手指數一數道:「還有十日,方是除夜。 兄長可在家專待,小弟分些祿米,備些柴薪之費,送到貴寓,以為兄長過歲之資。 但勿以輕微為怪,便見相知。 」自實窮極之際,見說肯送些東西了,心下放掉了好些,道:「若得如此,且延殘喘到新年,便是盛德無盡。 」歡喜作別。 臨別之時,千戶再三叮囑道:「除夕切勿他往,只在貴寓等着便是。 」自實領諾,歸到寓中,把千戶之言對妻子說了,一家安心。 第180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音調
速度
音量
語言
《二刻拍案驚奇》
第18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