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早已照亮他的床頭,而棺材老闆還癱在上面。 終於他睜開眼睛,見到女傭人在扇茶炊。 亞德里安回想起昨夜發生的事情還止不住心驚肉跳。 特琉辛娜、旅長和中士庫里爾金模模糊糊在他腦子裡浮現。 他不吭聲,等着女傭人開腔跟他搭話,想聽她談談昨夜發生的古怪事情引起了什麼後果。 「你真睡死了,老爺子!亞德里安·普拉霍洛維奇!」阿克西尼婭說,遞給他一件袍子,「鄰舍裁縫師傅來找過你了,還有街坊上的崗警跑來通知你,說今日是他的命名日。 可你睡死了,我們不想叫醒你。 」 「死人特琉辛娜家裡來人找過我嗎?」 「什麼死人?難道她已經死了?」 「唉!你這傻婆娘!昨晚你不是幫襯我料理她的喪事嗎?」 「你怎麼啦,老爺子?你發癲了不成?興許,昨晚灌飽了黃湯,鬼迷了心竅?昨日有啥喪事?你整天在德國人家裡大吃大喝——回到家裡醉醺醺,往床上一倒就睡到這會兒,早禱鐘早已敲過了。 」 「哦!當真?」棺材老闆說,心裡快活起來。 「那還用說。 」女傭人回答。 「嗯!果真這樣,那就快倒茶,把女兒叫來。 」 06 驛站長 十四品的小小官兒, 驛站上的土皇帝。 ——維雅齊姆斯基公爵① ①維雅齊姆斯基(1792—1878),俄國詩人。 這兩句引自他的詩《驛站》,普希金稍加修改。 誰人不罵驛站長?哪個不跟他們吵架?有誰在大發雷霆的時候不索取那本要命的「功過冊」,在那上頭枉費筆墨控告他們盛氣凌人、冥頑不靈和消極怠工呢?有誰不把他們當成不齒於人類的壞蛋,簡直如同往日包攬訟獄的刀筆吏,或者,起碼也酷似穆羅姆森林裡翦徑的土匪?不過,我們如果為人公道,設身處地為他們想一想,那麼,我們評判他們的時候就會寬和得多了。 驛站長是何許人?十四等官階的背黑鍋的角色,那官銜只夠他抵擋拳打腳踢之用,而且並非每次都抵擋得住(我懇請讀者憑良心)。 維雅齊姆斯基公爵開玩笑稱之為土皇帝的人的職務究竟如何呢?難道不是實實在在的苦役嗎?日夜不得安寧。 旅客把枯燥乏味的旅行中一路憋出來的滿腔悶氣一股腦兒都發泄到了驛站長身上。 天氣壞,行路難,車伕犟,馬匹懶——全都怪他!一腳跨進他那寒酸的住房,過路客準得拿他當仇人一樣怒目而視;倘束他能夠很快打發掉一位不速之客,倒還好;不過,如果剛好沒有馬匹呢?……老天爺!會罵得他狗血淋頭,恐嚇之辭也跟着劈頭蓋腦!下雨或雨交雪的壞天氣,他卻被逼得挨家串戶去奔波。 暴風雪和主顯節前後天寒地凍的時候,他卻溜進穿堂裡,暫時躲開發火的旅客的辱罵和衝撞,偷得一分鐘的清閒。 一位將軍駕到,站長誠惶誠恐,撥給他最後兩部三套馬車,其中一部還是特快郵車。 將軍去了,連謝謝也不說一聲。 過了五分鐘——又是一陣鈴鐺!……軍機信使又到,把驛馬使用證往桌上一扔!……我們只要把這一切好好體味一下,那麼,我們心頭的怒火便會自行熄滅,不由得對他懷抱真誠的同情心了。 再多說幾句:二十年來,我走遍了俄羅斯的東南西北。 几乎所有的驛道我都熟悉,幾代車伕我都認得,很少有驛站長我沒打過交道,很少有驛站長我認不清其面孔。 我旅途觀察所積累的有趣的材料我打算不久的將來整理出版。 此刻我只指出一點:對驛站長這一類人的看法大都是不公正的。 這些遭人唾罵的站長,一般說來大都為人平和,天性助人為樂,愛跟人交往,不求名,也不太逐利。 聽他們談話(可惜過路君子對此毫不在意),真可以學到不少有趣和有益的東西。 至於我本人,我得承認我寧願聽聽他們聊天,不願領教因公出差的某位六等文官高談闊論。 不難猜到,在驛站長這些可敬的人物中間有我的朋友。 實際上,對其中一個人的懷念我是珍惜的。 情境曾經使得我跟他接近,下面我就打算跟我親愛的讀者談談這個人物。 1816年5月,我有事沿著現已廢棄的某驛道經過某省。 當時我官職卑微,只能乘坐到站換馬的驛車,付兩匹馬的公費。 因此站長們對我不講客氣,我得常常據理力爭方能得到我自認為有權得到的東西。 我年輕,火氣大,一看到站長把為我準備的三匹馬套到某位官老爺的轎車上,我便惱恨站長卑鄙,罵他沒有骨頭。 同樣,在省長的宴會上,精明勢利的仆役按官階次第上菜,走過我跟前而不予理睬,這種事,也令我長久耿耿于懷。 上述兩件事,現在我倒覺得是天經地義的了。 倘若廢棄通行的規矩:「小官敬畏大官」,而改換另一個規矩: 第22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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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希金短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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