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叔寶,窮不打緊,又窮出一場病來。 只因市店裡吃了一碗冷牛肉,初見王、李二友,心中又着實不自在,又是連夜趕路,天寒霜露太重,內傷飲食,外邊感了寒氣。 天明是十月初二日,耳紅面熱,渾身似火,頭重眼昏,寸步難行,還是稟氣旺,又捱下五里路來。 離城十里,地名十里店,有二三百戶人家,入街頭就是一座大廟,乃東嶽行宮。 叔寶見廟宇軒昂,臣到裡面曬曬日頭再走。 進三天門,上東嶽殿前一層階級,就像上一個山頭,巴到殿上,指望叩拜神明,求陰空庇護。 不想四肢無力,抬不起腳來,一個頭眩,被門檻絆倒在香爐腳下。 那一聲響跌,好像共工奮怒,撞倒不周山;力士施椎,擊破始皇輦。 論叔寶跌倒,也不該這等大響,因有這兩條金裝鐧,背在背後,跌倒摜去,將磨磚打碎七八塊。 守廟的香火,攙扶不動,急往鶴軒中,報與觀主知道。 這觀主卻不是等閒之人,他姓魏,名征,字玄成,乃魏州曲城人氏。 少年孤貧,卻又不肯事生業,一味好的是讀書。 以此無書不讀,莫說三墳五典、八索九邱、諸子百家、天文地理、韜略諸書,無不精熟,就是詩詞、歌賦、小技,卻也曲盡其妙。 且又素有大志,遇著英雄豪傑,傾心結納。 因是隋時重門蔭,薄孤寒,一時當國的卿相,下至守令,都是一干武臣,重的是膂力,薄的是文墨。 自嘆生不遇時,隱居華山,做了道士。 後過一個道友,姓徐名洪客,與他意氣相投,道:「隋主猜忌,諸子擅兵,自今一統,也只是為真人掃除,卻不能享用。 我觀天像,真人已生。 大亂將起,子相帶貴氣,有公卿之骨,無神仙之分。 可預先打點一個王佐,應時而起,朝夕只與他講些天文,說些地理、帷幄奇謀,疆場神策。 」 忽一日對魏徵道:「昨觀王氣,起於參井之分,應是真人已生。 罡星復人趙魏分野,應時佐命已出,王氣猶未王,其人尚未得志。 罡星色多沉晦,其人應罹困厄。 不若你我分投求訪,交結于未遇之先,異日再與子相會。 」 洪客遂入太原,魏徵卻在潞州。 他見單雄信英雄好客,是一個做得開國功臣的,因此借離東嶽廟中,圖與交往,且更要困厄中尋幾個豪傑出來,以為後日幫手。 這日正在鶴軒內看誦黃庭。 正是:無心求羽化,有意學鷹揚。 香火進報道:「有個酒醉漢,跌倒在東嶽殿上。 隨身兵器,將磨細方磚,打碎了好幾塊,攙又攙他不動,來報老爺知道。 」 魏玄成想:「昨夜仰觀天像,有罡臨于本地,必此人也。 待我自家出去。 」 離了鶴軒,徑到殿上來,見叔寶那狼狽的景像:行李摜在一邊,也沒人照管,一隻臂膊屈起,做了枕頭,一手瘸着,把破衣袖蓋了自己的面貌。 香火道:「方纔那只腳還絆在門檻上,如今又縮下來了。 」 魏玄成上前把手揭開衣袖,定睛一看,見滿面通紅。 他得的陽症,類于酒醉,不能開言,但睜着兩個大眼。 魏徵點頭嘆道:「兄在窮途,也不該這等過飲。 」 叔寶心裡明白,喉中咽塞,講不出話來,掙了半日,把右手伸將出來,在方磚上寫「有病」兩字。 那方磚雖淨,未免有些灰塵,這兩字倒也看得清楚。 魏玄成道:「兄不是酒困,原來是有恙。 」 叔寶把頭點一點。 玄成道:「不打緊。 」 叫道人:「房中取我的棕團過來。 」 放在叔寶面前,盤膝坐下,取叔寶的手,放在自己膝上。 寸關尺三肪一呼四至,一吸四至,少陽經受症,內傷飲食,外感風寒,還是表症,不打緊。 卻只是大殿上風頭裡睡不得,後面又沒有空閒的房屋,叫道人就扶在殿上左首堆木料傢伙的一間耳房裡去。 雖非精室,卻無風雨來侵。 地上鋪些稻草,把粽團蓋上,放叔寶睡下,雙鐧因眾人拿不起;仍留在殿角。 玄成把叔寶被囊打開,內有兩匹潞綢,紫衣一件,一張公文批回,又有十數兩銀子,就對叔寶道:「這幾件東西,恐兄病中不能照顧,待貧道收在房中,待兄病體痊可,交付還兄何如?那雙鐧,我叫道人搓兩條粗壯草繩,捆束在一處,就放在殿角耳門首,量人也偷不動,好借他來闢去些陰氣虛邪。 」 叔寶聽說伏地叩首。 玄成把紫衣潞綢等件,收拾進房,在鶴軒中撮一帖疏風表汗的藥兒,煎與叔寶吃了,出了一身大汗,次日就神思清爽,便能開言,玄成不住的煎藥與叔寶吃,常來草鋪頭邊坐倒,與叔寶盤桓,漸將米湯調理,病亦逐漸安妥。 不覺二七一十四日,是日是十月十五日,卻是三元壽誕。 近邊居民,在東嶽廟裡做會。 五更天就開大門,殿上撞鐘擂鼓。 叔寶身子虛弱,怎麼當得?雖有玄成盤桓,卻無親人看管,垢面逢頭,身上未免有些齷齪,氣息難當。 這些做會的人,個個憎嫌,七嘴八舌。 正是:身居卵殻誰知鳳,躋混鯨鯢孰辨龍?大凡僧道住庵,必得一兩個有勢力的富戶作護法,又常把些酒食饜足這些地方無賴破落戶,方得住身安穩。 魏玄成雖做黃冠,高岸氣骨還在,如何肯俯仰大戶,結識無賴?所以眾人都埋怨魏道士可惡,容留無籍之人,穢污聖殿。 叔寶聽見,又惱又愧。 正無存身之地,恰湊着單員外來了。 雄信帶領手下人到東嶽廟來,要與故兄打亡醮。 眾會首迎出三天門來道:「單員外來得正好。 」 雄通道:「有甚說話麼?」 眾人道:「東嶽廟是我潞州求福之地,魏道主妄自擅奪,容留無賴異鄉之人,穢污聖殿,不堪瞻仰。 單員外須要着實處他。 」 雄信是個有意思的人,不作福首,不為禍先,緩言笑道:「列位且住,待我對他講,自有道理。 」 第27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音調
速度
音量
語言
《隋唐演義》
第2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