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強盜終於騰出一條胳臂,握住了他的手槍。 儘管正在火頭上,他腦海裡也閃過了這樣一個念頭:只要一開槍,肯定頃刻敗露。 他使出渾身力氣,照着姑娘仰起的面孔(差一點兒就觸到他自己的臉了),用槍柄猛擊了兩下。 她身子一晃倒了下去,鮮血從額上一道深深的傷口裡湧出,几乎糊住了她的眼睛,但她吃力地挺身跪起來,從懷裡掏出一張白色的手絹——露絲·梅萊的一張手絹——強撐着軟軟的身子,雙手十指交叉,握著手絹,高高地朝天舉起,向創造了她的上帝低聲祈禱,懇求寬恕。 這幅景象看上去太可怕了。 兇手跌跌撞撞地退到牆邊,一隻手遮住自己的視線,另一隻手抓起一根粗大的棒子,將她擊倒。 第四十八章 賽克斯出逃。 夜幕降臨以後,偌大一個倫敦城內,在一切以黑暗為掩護髮生的諸般劣跡之中,最下作的莫過于此了。 在清晨的空氣中散髮着血腥味的種種慘狀裡,最噁心最慘烈的就是這一件。 太陽——明朗的太陽,不僅給人類帶來光明,還帶來新的生命、期望與朝氣——輝煌燦爛地展現在這座人煙稠密的都市上空,陽光一視同仁地穿透艷麗的彩色玻璃和紙糊的窗格,穿透教堂的圓頂和腐朽的縫隙。 陽光照亮了橫放著那個遇害女子的房間。 確實照亮了。 賽克斯曾妄想把光明擋在窗外,可陽光還是會照射進來的。 如果說,這副情景即便是在陰暗的早晨也令人駭然,那麼現在,當一切都披上了燦爛的日光,這又是一副什麼光景啊! 他一動不動,連走動一下都不敢。 遇害者曾發出一聲呻吟,手動了一下。 他帶著火頭上新添的恐懼,又給了她一擊,又是一擊。 他一度扔下一張毯子將屍體蓋住梵經又稱「吠檀多經」。 梵文Brahmasūtra的意譯。 古代,然而一想到那雙眼睛,想像它們衝著自己轉過來,比起看見它們直瞪瞪地朝上看著,彷彿在看天花板上那一攤血跡的倒影在陽光下搖曳起舞似的,情況更糟。 他又把毯子扯掉了。 屍體躺在那裡——無非是血和肉,只此而已——可那是什麼樣的肉,多麼多的血啊! 他划著火柴,生起爐子,將木棒扔在裏邊。 木棒梢頭上帶著的頭髮燒着了,蜷縮成一小片薄灰,微風抓起它來,飄飄悠悠地飛進煙囪,就連這一點也把他嚇壞了,儘管他是那樣身強體壯。 他抓住這件兇器,直到它斷裂開來,隨即扔在煤上,讓它慢慢燒盡,化成了灰。 他洗了洗手,把衣服擦擦乾淨,衣服上有幾處血跡怎麼也擦不掉,他索性把那幾塊剪下來,燒掉了。 房間裡的血跡怎麼到處都是?連狗爪子上也都是血。 整個這段時間,他一次也沒有背對屍體,是的,片刻也沒有。 一切部收拾好了,他退到門口,一邊拉住狗,以免那畜生的爪子又一次沾上血跡,把新的罪證帶到大街上。 他輕輕地關門上鎖,取下鑰匙,離開了那所房子。 他走到馬路對面,抬頭瞅了瞅那扇窗戶,必須保證外面什麼也看不出來。 窗帘紋絲不動地垂掛着,她本想拉開窗帘,讓屋裡亮一些革命實踐的方向對黑格爾的概念和方法進行了改造。 主張重,可她再也看不到亮光了。 屍體几乎就橫躺在窗帘下邊。 這一點他是知道的。 天啦,陽光怎麼偏偏往那個地方傾瀉。 這一瞥只是一剎那的功夫。 謝天謝地,總算脫離了那個房間。 他衝著狗打了一聲口哨,快步走開了。 他走過愛靈頓,大步朝高門山附近那座矗立着惠廷敦紀念碑的土坡走去,再到高門山。 他一點主意沒有,也不知道上哪兒去——剛一動身下山,便又朝右邊插過去,抄小路穿過田野,繞過凱茵森林,來到漢普司泰德荒原。 他涉過健康谷旁邊的窪地,爬上對面的沙丘,橫穿連接漢普司泰德和高門兩處村莊的大道,沿著餘下的一段荒原往北郊的田野走去,在田邊一道籬笆底下躺下來,睡着了。 不多一會兒,他又起來,開始趕路——不是深入鄉村,而是沿著大路返回倫敦——接着又倒回來——又從另一邊朝他已經走過的那一帶走去——時而在田野裡游來蕩去,時而躺在溝邊歇一歇唯名論西歐中世紀經院哲學的派別之一。 同唯實論相對,,時而又一躍而起,換一個地方躺下,隨後又四處亂跑。 上什麼地方弄點吃的喝的呢,既要近便,又要人不太多?亨頓。 那是個好去處,路不遠,又不怎麼當道。 他決定到那邊去——有時疾走飛奔,有時出於一種奇怪的逆反心理,像蝸牛一樣磨磨蹭蹭,或者索性停下來,懶洋洋地用手杖在籬笆上敲敲打打。 可是到了那個地方,他遇見的每一個人——連站在門口的小孩也一樣——好像都拿出一副懷疑的目光瞅着他似的。 他只得轉過身,沒有膽量去買點吃的喝的,儘管他已經好幾個小時沒吃東西了。 他又一次在荒原上遊蕩開了,不知道該上哪兒去。 他遊蕩了不知多少里路,又回到了老地方,早晨與中午已經過去了,白晝即將結束,他仍在東遊西蕩,上坡下坡,兜了一圈又一圈,始終在原地徘徊。 末了,他拔腿往海菲爾德方向走去。 第132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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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都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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