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我可煩死了。 老弟,我告訴你吧,我可惱火得沒法子活了。 整個世上好像只有我一個活人似的,除我以外,哪兒也沒有什麼活的玩藝兒了。 那時候一切都讓我討厭,我連自己和所有的人都覺得是個負擔,哪怕他們都死絶了,我連哼都不會哼一聲!說不定我是犯病了。 自那以後,我就喝上酒了……我便對她說:『薇拉·米哈依洛夫娜!你饒了我吧,再這麼下去我可不行啦!』『咋啦!』她說,『你嫌棄我了?』她隨後笑了起來,你知道,這笑有多麼彆扭。 『不,』我說,『不是你讓我厭煩,而是我自己力不從心啦。 』開始她沒明白我的意思,甚至開始對我嚷,破口大罵……末了她弄明白了。 她低垂着腦袋說道:『既然是這樣,你就走吧!……』說著就放聲大哭起來。 她眼珠兒烏黑烏黑的,一頭鬈髮也同烏雲一般。 她不是做買賣的人家出生,她府上是當官的……哎……我可憐她,那當兒我討厭我自個兒。 她和那樣的丈夫在一起過日子自然沒什麼味道。 他活像是一袋麵粉……她哭了好一陣子。 她和我處慣了……我很疼愛她,老用手抱著她搖呀搖。 她睡着了,我就坐在她身旁瞧著她。 睡夢中的人總是讓人看不夠,也總是那樣子樸實,除了呼吸和笑臉,別的什麼也沒有了。 而且有時候——就在我們住在郊外的時候,時常一塊兒外出遊玩。 她喜歡周圍所有的氣味。 我們乘車到林子裡,把馬隨便拴好在角落,走到草地上的陰涼地方。 她叫我躺下,把我的頭放在她的膝頭上,便給我念一本什麼書。 我聽著,聽著,隨後就睡着了。 她念的是些個動聽的故事,特別地動聽。 我今生今世都忘不了一個關於啞巴蓋拉辛和他的狗的故事。 他是一個啞巴,一個受迫害的人,除了一條狗之外,什麼人也不愛他,他遭人笑話的時候,就馬上到狗那兒去……這是一個淒慘的故事……故事發生在農奴制時代……女主人對他說:『啞巴,去把你的狗淹死算了,它不然會老叫個沒完。 』哎,啞巴就去了……他劃了條小船,讓狗坐在上面,就把船開走了……我一聽到這,就全身發抖。 天呀!一個活生生的人在這世上僅有的一點點樂子也要被奪去!這算是什麼世道呀?絶妙的故事!沒準,只有這麼才叫好呢!還是有這種人,在他的心裡,整個世界只有一件什麼東西,比方說,狗什麼的。 可為什麼只有狗呢?因為沒有什麼人會愛他這種人,可狗卻愛他。 沒有了愛,人就難於活下去。 人為什麼天生有愛,這不就是為了他能夠愛……她給我念了各種各樣的故事。 她真是惹人愛,現在我可憐……如果不是我受命運的擺佈,我不會離開她,除開她想這樣,或是她男人知道了我和她的事。 她很溫柔,這是最主要的,這種溫柔不像是賜與似的,而是一種出自內心的溫柔。 她和我親嘴的時候,她身上的一切就像是個女人,女人總歸是女人嘛……有時候在她身上還能發現一種柔情蜜意,國色天姿,她那時是一個多麼好的人。 她有時候瞅着你,簡直像能瞅到你的心,講故事的時候,那神情就像一個保姆或是母親。 每當這個時候,我在她面前就像一個五歲的小娃。 可我終究還是離開了她……真讓人苦惱呀!我老想著上什麼別的地方去……『別了』,我說,『薇拉·米哈依洛夫娜,請原諒我。 』『別了,』她說,『薩沙。 』後來,這個怪女人,把我的袖子扯到胳膊時,在上面咬了一口!我險些兒慘叫起來!連整個一塊肉差點兒都被咬掉了,痛了差不多三個星期,現如今還落下了咬的疤印呢。 他撩起袖子把那只又白又中看的肌肉鼓鼓的手伸給我看,臉上露出善良而又苦澀的笑。 在胳膊肘彎曲部附近的皮膚上可以清晰地看到一道疤痕——兩個半圓形的,尾端几乎粘連在一起的牙印。 加那瓦洛夫看看了疤印,微笑着搖了搖頭。 「好一個怪婆娘!她這麼咬一口是想讓我記着她。 」 我以前也聽到過這類事情,差不多每個流浪漢以前都有過「商人之妻」或是“一個貴族出身的太太’,而且所有的流浪漢在談到這種商人之婦和太太時說法各不相同,但她們都是以十分高尚的人物出現的,她們能奇妙地將自己迥然不同的肉體上的和心理上的特徵揉合在一起。 如果今天她是碧眼睛的,凶狠的和快樂的,那麼就可以預想得到,一個禮拜之後您就會聽說她是黑眼睛的,善良的和眼淚汪汪的。 而且流浪漢在扯到她時總帶著一種懷疑的語氣,講許許多多有損于她的細微末節。 但是從加那瓦洛夫所講的事裡聽得出某種真實可信的東西,個中有我不熱悉的特徵,諸如給他唸書,把加那瓦洛夫這麼彪形大漢稱作小孩子…… 我想象着一個靈巧的女人,睡在他的手臂上,把頭依偎在他寬闊的胸上——這有多麼動人呀,而且這樣也能更讓我堅信他所講之事的真實性,還有,他在回憶「商人之婦」時的那種淒婉和柔和的聲調也非常耐聽。 真正的流浪漢不管是談及女人還是其它事情時,從來都不用這種聲調——他總愛炫耀,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是他不敢罵的。 第24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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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爾基小說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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